十個倒有九個打電報來託故解約,七零八落,開不出班,幸而學生也受戰事
影響,只有一百五十八人。今天一來就是四個教授,軍容大震,向部裡報上
也體面些。只是怎樣對李梅亭和方鴻漸解釋呢?部裡汪次長介紹汪處厚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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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學系主任,自己早寫信聘定李梅亭了,可是汪處厚是汪次長的伯父,
論資格也比李梅亭好,那時侯給教授陸續辭聘的電報嚇昏了頭,怕上海這批
人會打回票,只好先敷衍次長。汪處厚這人不好打發,李梅亭是老朋友,老
朋友總講得開,就怕他的脾氣難對付,難對付!這姓方的青年人倒容易對付
的。他是趙辛楣的來頭,辛楣最初不懇來,介紹了他,說他是留學德國的博
士,真糊塗透頂!他自己開來的學歷,並沒有學位,只是個各國浪蕩的流學
生,並且並非學政治的,聘他當教授太冤枉了!至多做副教授,循序漸升,
年輕人初做事不應該爬得太高,這話可以叫辛楣對他說。為難的還是李梅亭。
無論如何,他千辛萬苦來了,決不會一翻臉就走的;來得困難,去也沒那麼
容易,空口允許他些好處就是了。他從私立學校一跳而進公立學校,還不是
自己提拔他的;做人總要有良心。這些反正是明天的事,別去想它,今天—
—今天晚上還有警察局長的晚飯呢。這晚飯是照例應酬,小鄉小鎮上的盛饌,
反來覆去,只有那幾樣,高松年也吃膩了。可是這時候四點鐘已過,肚子有
點餓,所以想到晚飯,嘴裡一陣潮溼。
同路的人,一到目的地,就分散了,好像是一個波浪裡的水打到岸邊,
就四面濺開。可是,鴻漸們四個男人當天還一起到鎮上去理髮洗澡。回校只
見告白板上貼著粉紅紙的佈告,說中國文學系同學今晚七時半在聯誼室舉行
茶會,歡迎李梅亭先生。梅亭歡喜得直說:“討厭,討厭!我累得很,今天
還想早點睡呢!這些孩子熱心得不懂道理,趙先生,他們訊息真靈呀!”辛
楣道:“豈有此理!政治系學生為什麼不開會歡迎我呀?”梅亭道:“忙什麼?
今天的歡迎會,你代我去,好不好?我寧可睡覺的。”顧爾謙點頭嘆道:“念
中國書的人,畢竟知體,我想旁系的學生決不會這樣尊師重道的。”說完笑
迷迷地望著李梅亭,這時候,上帝會懊悔沒在人身上添一條能搖的狗尾巴,
因此減低了不知多少表情的效果。
鴻漸道:“你們都什麼系,什麼系,我還不知道是哪一系的教授呢。高
校長給我的電報沒說明白。”辛楣忙說:“那沒有關係。你可以教哲學,教國
文——”梅亭獰笑道:“教國文是要得我許可的,方先生;你好好的巴結我
一下,什麼都可以商量。”說著,孫小姐來了,說住在女生宿舍裡,跟女生
指導范小姐同室,也把歡迎會這事來恭維李梅亭,梅亭輕佻笑道:“孫小姐,
你改了行罷。不要到外國語文系辦公室了,當我的助教,今天晚上,咱們倆
同去開會。”五人同在校門口小館子吃晚飯的時候,李梅亭聽而不聞,食而
不知其味,大家笑他準備歡迎會上演講稿,梅亭極口分辨道:“胡說!這要
什麼準備!”晚上近九點鐘,方鴻漸在趙辛楣房裡講話,連打呵欠,正要回
房裡去睡,李梅亭打門進來了。兩人想打趣他,但瞧他臉色不正,便問:“怎
麼歡迎會完得這樣早?”梅亭一言不發,向椅子裡坐下鼻子裡出氣像待開發
的火車頭。兩人忙問他怎麼來了。他拍桌大罵高松年混賬,說官司打到教育
部去,自己也不會輸的,做了校長跟人吃晚飯這時候還不回來,影子也找不
見,這種翫忽職守,就該死。今天歡迎會原是汪處厚安排好的,兵法上有名
的 “敵人喘息未定,即予以迎頭痛擊”。先來校的四個中國文學系的講師和
助教早和他打成一片,學生也唯命是聽。他知道高松年跟李梅亭有約在先,
自己跡近乘虛篡竊,可是當系主任和結婚一樣,“先進門三日就是大”。這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