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聲。
黑色悍馬不知何時駛進了廬內,車廂內張楚楚穿著裘衣,偎在被褥裡,不再寒冷,然而聽著道長的咳嗽聲,她也忍不住痛苦地咳嗽起來,小臉愈發蒼白。
坐在車窗旁邊的秦傑,掀起青帘看了崖洞一眼,有些惱火地低聲抱怨道:“明明知道咳嗽是會傳染的,老人家也不說忍忍。”
這又是一句刻意的笑話,張楚楚這一次卻沒有像以往那般給秦傑面笑出聲來,而是憂慮說道:“道長的病好像變重了。”
秦傑默然無語,歧山老道雖然久病纏身,瘦弱憔悴,但剛相見時,確實不像現在這般虛弱,是什麼讓道長的病忽然變得重了起來?
自然是那盤棋局。
眾生平等,但事實上根本不可能做到絕對的平等,比如盛典期間,普通的百姓連進入瓦山的機會的都沒有,又怎麼可能見到歧山老道,又哪裡會有與修行者們平等競爭成為有緣人的機會?
便是今日拜山的人們之間也不可能做到平等,歧山老道沒有安排進洞的順序,那麼這件事情便由太虛觀觀主決定。
除了神話集團和清夢齋,世間絕大多數修行者,依然不敢與之抗衡,北陵強盛僅次於天道盟,所以北陵貴人很理所當然地排了第一名。
北陵貴人在洞廬裡呆的時間很短,便出來了。
人們不知道他問的什麼問題,與王雨珊的情緣還是北陵的將來,但看他有些惘然的神情,隱約猜測他得到的答案不怎麼好,卻也談不上壞,甚至有可能他現在暫時還無法理解。
何伊在修行界裡輩份極高,於是她第二個走進洞廬。
崖洞內很乾淨,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張,一張草蓆,兩床棉被,還有一些生活用的傢什,歧山老道便坐在那張上。
何伊看著道長,並不像別的修行者那般虔誠恭謹,反而毫不掩飾自己眼睛裡的恨意與嘲弄神情。
他看著她靜靜說道:“那一年你非要上瓦山見我,我本已閉關多年,無奈破例給你寫下一封書信,如今看來還真是錯了。”
“你本來就錯了。”何伊恨恨說道:“整個道宗,我只有你一個長輩,當年我來求你指點迷津,問腹中的孩究竟生還是不生,結果你說生,那我便生了,然後有了數十年骨肉分離之骨,白髮人送黑髮人之慟,你當然錯了。”
歧山老道嘆息一聲,說道:“當年那孩雖然還在你腹中,但已然是個人兒,道法慈悲,怎能妄動殺心?何況那孩大有道緣。”
何伊厲聲說道:“你算得出我那孩兒有道緣,為什麼卻算不出來,他後來會在瀋州市裡被人殺死?既然算不出來,當年你就不該留那封信給我!”
“已然都是過往之事,多說無益,我所不理解的是,你對我一直抱有如此大的怨意,為何今日卻要入洞來看我。”
何伊痛苦地喘息兩聲,漸漸平靜下來,盯著道長的眼睛,恨恨說道:“你算錯了一次,我便要你再給我算一次。”
歧山老道神情微異說道:“你還想知道什麼?”
何伊怨毒說道:“我想知道秦傑什麼時候死!”
歧山老道搖頭說道:“即便道祖都不能斷人生死,何況是我這個普通人。”
何伊憤怒說道:“那你總得告訴我,我怎麼能替我兒報仇!”
歧山老道忽然抬頭望向洞外,想著那方遠自太虛觀而來的道輦,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你既然已經做了安排,何必還來問我?”
然後他靜靜看著何伊,說道:“不過我必須提醒你一聲,你參道數十年,卻依然脫不得嗔怨之苦,這怨不得別人,怨不得道輦上那人,怨不得丐幫裡那人,怨不得當年你腹中的孩,你須得問問自己。”
“你如今恨那事,若不是草原上你的緣故,秦傑不會在魔教信徒大本營上羞辱你,道石便不會回丐幫,不會回瀋州,然後被秦傑殺死。你要報仇,那向誰去報?向秦傑還是你自己?”歧山老道看著她憐憫說道。
何伊聞言恨,身體微微顫抖,握著木杖的右手青筋畢現,厲聲說道:“不想答我便不答,何必在我面前又一次故弄玄虛!歧山師叔,你不是真的道祖,居然敢像道祖般有求必應,你終有一日會暴斃而死!”
“我身在世間卻妄窺道國,只想讓世人少些煩惱,早知自身必遭業報,死便是死吧,暴斃或是老死又有甚區別?
水燕霏沒有走進洞廬,只是靜靜看著那些修行者,眼神漠然至極,如今她對這個世界已無眷戀,自然便無所疑惑,那麼自然不需要進洞尋求道長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