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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棵榕樹。春天指著操場的一邊很輕地對我說。
看見了。我又握了一下春天的手。 我小的時候,如果我不開心,我就會跑過去抱著那棵老榕樹,抱著它粗糙但是溫柔的樹幹,我的眼淚就會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小時候不開心就是不開心,開心就是開心。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可以抱著老樹流眼淚。不用掩飾什麼,單純的樣子,就像我小時候額前清湯掛麵般的劉海。很小的時候我的爺爺就死了,我是從照片上知道我爺爺的樣子的。我總是覺得這棵老樹就像我的爺爺,懷抱堅硬粗糙但非常溫柔,從那個時候起,我就開始喜歡上被人擁抱的感覺,一直到現在。現在看到老樹依然茂盛,我很開心。
老樹頂著成千上萬新綠的葉子,很茂盛的樣子。我望著春天,春天的眼睛突然就變得很明亮,星星點點亮晶晶的樣子,很漂亮。
老樹下有一座石頭做的滑梯,石面很光滑,反射出陽光的明媚和老樹新鮮的葉子。我和春天坐在滑梯頂上,仰望藍得沒有一絲雜質的天空,像兩個小孩子,託著下巴。
陽光從千千萬萬的綠葉間流淌下來,已經被洗滌出了清涼芬芳的味道。我眯起眼睛就看到陽光凝結在睫毛上閃爍的美麗顏色以及透過眼皮的一大片明亮的紅,紅得那麼嘹亮。
我又拉起春天的手,再次地握了握。
10
春天,你在想什麼?崇明低低的聲音在喚我。崇明的聲音總是乾淨而柔軟的,而這是我所喜歡的聲音,我最愛的男孩子在叫我的名字,一聲一聲。春天,春天,春天。
崇明,我在想你的小學是什麼樣子。
我的小學很小,教室是用木頭搭的,我們常在教室的木頭牆壁上刻下各種各樣的東西。我們學校有一個土質的操場,我們常在那上面踢球。操場上總是有石塊,地也不平,所以我總是很努力地保持身體的平衡,但球還是經常改變方向。學校門口有棵很大的梧桐樹,可是它很奇怪,總是會在春天大片大片地掉葉子。我小時候很皮,老愛爬到樹上,在高高的枝椏上坐著,仰望頭頂藍色的天空。春天你知道嗎,我爸爸是不要我學上海話的,而我卻悄悄地學會了。有一天我爸爸看到我和一個同學用上海話起勁地聊天,他就非常生氣,我父親希望我將來能生活在北京,就像他們年輕時生活過的一樣。
那你就留在北京呀。我很認真地對崇明說。
春天,你真是個小孩子,很多事情是不能光憑腦子想的。崇明的聲音中竟然沒有一絲悲喜。
於是我就很想告訴崇明我的爸爸可以憑藉他的人際關係解決這個問題。可是我知道崇明是個倔強的孩子,他永遠只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不願憑藉他眼中很是骯髒的人際關係。他就像是個潔白無瑕的瓷器,完美,可是易碎。所以我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崇明站起來,拉著我的手說:我們回家。
我忽然就很快樂,我們回家。回家。而不是我們一起回學校。我拉著崇明的手,走得很快樂。
我記得我們走了很多的路,穿過了很多條馬路,經過了一個菜市場,看見了一大群鴿子,逗了一個可愛的小孩,路過了幾個在門前洗衣服的慈祥老太太。我們走,走,走。
暮色回合,我牽著崇明的手。
崇明春天(8)
在我拉起他的手時,我突然發現他的手腕空蕩蕩的,在我一陣恍惚之後,我知道了,原來他沒有戴我送給他的手鍊。那一刻我是不快樂的,因為我已經習慣了看到崇明一抬手,手腕上就是一圈粉紅色的溫潤。我望著崇明,他的笑容依然清澈而燦爛,眼睛像是一池透明的春冰,偶爾有魚在其中一閃而過。
於是我沒有作聲,拉著崇明空蕩蕩的手繼續走。
我看著自己纖細而略顯蒼白的手腕,依然是空蕩蕩的寂寞。我曾經告訴過崇明我想要一根手鍊,並且將手腕一直空著,等著崇明送我心愛的鏈子。我看過一個故事:有棵聖誕樹愛上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子,於是他就悄悄但充滿企盼地站著,等著那個女孩子給他掛滿心愛的玩具。我想我也是一棵美麗的樹,在春天裡鬱鬱蔥蔥,等著崇明給我掛上那個心愛的禮物。
於是我就一直空著手腕等,一直等到了現在。
可是如果崇明走了,我就要一直等下去了。我望著崇明,他額前的頭髮在風裡晃,我忽然覺得崇明的笑容在以一種不可抗拒的速度向後退,於是我就很害怕。
我鼓起勇氣對崇明說,崇明,其實我爸爸可以…… 你別說了,春天。崇明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