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己願意當菜人好換了吃的給家人——廷章沒有逼我,他不知道我偷跑出來。”興娘雖然不大明白這個女子的意思,卻一再開口為丈夫開脫。
“我不是說你”白衣少女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眼眸中有深思的意味,“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如此,一旦戰亂起,被犧牲的總是婦孺。連唐代那個名臣張巡守城撐不下去了,也是下令從女人開始,殺了當軍糧的。你說女子的命就那麼賤?”
“啊?”興娘沒有念過書,不知道白衣少女說得是什麼,只是怔怔看著她。
白衣少女撫摩著鸚鵡,眼裡忽然有冷冽的光:“天地不仁,天地不仁啊這世道,對女子本來就不公平。不過——”她霍然回頭,看著斷了左手的興娘,緩緩一字一字道:“要知道,生命是不可以被輕賤的。”
“恩人恩人尊姓大名?”興娘沒法子接她的話語,只好訥訥的問了一句其他的。
“我叫白螺。”白衣女子淡淡回答,鸚鵡在她肩頭撲扇了一下翅膀。
那就是十八年前的往事。
那時候,如若不是這個叫白螺的少女從屠刀下相救,又輾轉助他們一家出了青州城,從饑饉動亂中脫身回江南老家——那麼,吳氏滿門沒有一個能活到如今。
將他們送離了青州後,白衣女子飄然離去,十多年來再也不曾現身。
廷章和她相互扶持著、看著那女子遠去的方向,和全家一起跪下重重叩首。那時候,她心裡就想:這般的女子,只怕不是凡人吧?
十多年後,看到白姑娘容貌一如當年,興娘心裡反而沒有多少的驚訝。
然而,雖然時間過去了久遠,渡江以後慢慢也安定了下來,生活變得安逸平靜,可當年受縛於刀俎上待死的顫慄恐懼一直烙印般的刻在心裡,很多夜裡她都夢見自己被豬狗一樣的肢解開來,手足血淋淋的一塊塊掛上鐵鉤——她在半夜裡大叫驚醒,冷汗淋漓。
她經常想,那些被屠宰的生靈、心中該有如何的恐懼和痛苦?
從此,她長年齋戒,不再食肉。
―靈隱禪寺的後山古木參天,濃廕庇日,不時有鳥語聲傳出,襯托空山的幽靜。
白色的絲履在石徑上停下。白螺微微嘆了口氣,本來就不願意再見到那些人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好好的繼續現在的生活便是——可那些女子,卻偏偏要記著。
她的手扶在道邊的石上,忽然間感覺有什麼異樣的情緒襲來——
驀然低頭。
看見自己有些蒼白的手掌,在黑冷的石上隱隱透明。這塊石頭頗有些奇異,瘦峭嶙峋,根本不似江浙一帶常見的山石,而突兀的如同飛來,不染一絲凡氣。三塊交疊在一起,一塊比一塊更高,沿著山坡疊上去。
盯著那塊巨石細看,白螺眼裡的神色漸漸凝重,緩緩地,抬起了扶在石上的手來。
手底下果然刻著字,顯然是鑿的久了,字上本來塗的硃紅褪盡了,只留下黝黑的刻印。
那是一橫的末端。
白螺的目光順著那一橫看過去,看見了石上刻著的三個斗大的字:三生石。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
“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心永存。”
三個大字下面,還密密刻著銅錢般大小的一首絕句。
她的眼睛陡然雪亮。
連鸚鵡都反常的不安起來,抓抓她的肩頭,雪兒眼睛裡流露出複雜的情緒。白螺看著那三個字,手彷彿被燙到一般的抬起,不自禁的回壓著心口——那裡,那面小小的花鏡彷彿貼上了心臟,讓她感覺冷醒無比。
又回到了這塊三生石前。
原來自己已經飄零了那麼久了——上一次來到中天竺的這塊石頭前、已經滿了六十年了?又是整整一個輪迴啊。所有的傳奇,彷彿是畫了一個圈,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
寂寞的永生,那又是多麼殘酷的歲月。
幸虧還是有一個人可以等待的。六十年一輪迴,也該是再遇見他的時候瞭如果不是因為還能並肩的抗爭、永不妥協的堅持著自己認為需要堅持的東西,或許,數百年寂寞的永生裡,她早就對崑崙山上那幫宿命安排者投降了。
倚在石後,忽然間無數輪迴無數劫數里遇到的事情、就彷彿潮水一樣湧上心頭——看過的多少悲歡情仇、喜怒哀樂;經歷過的多少次生離死別、哀痛死寂鋪天蓋地而來。白螺忽然間覺得無法抵擋,手一軟,撐住了石壁,閉上眼睛。
又見到了這塊三生石,那麼,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