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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牙齒,酷似蜿蜒的城市風景,吞噬著無邊的白雲和藍天。

於是我更加難以收攏漂漾的思緒,眼前漫湧著無數青春的面容。不論生死,不論聚散,他們都是我的隔世兄弟。

文/孔慶東

第一章

送走了馬獨用,江一和照二鬆了口氣。兩人在走廊裡來來回回地踱步,每人穿一隻破拖鞋。走廊裡空蕩蕩的,光線很暗,因為路燈全讓人砸壞了。以前這裡掛滿了衣服,一路走過去,總要接受無數的甘霖。有時靠牆還會堆上幾部舊腳踏車,要是深夜回來,常常會一腳踩到輪輻裡。照二說:這麼大地方全是我們倆的了?江一說:可不是嗎?兩人放聲大笑起來,樂不可支。他們走到靠東的陽臺,在陽臺的水泥圍欄上坐下。那地方視線開闊,向南可以看到出版社的門口,有幾個人在往小貨車上裝書,向北可以看到學三食堂,還沒到吃飯時間,食堂門口一個人也沒有。三角地有兩個人在看佈告欄上的廣告。這幾天沒幹什麼,可是很累,都是送人給送累的。其實路程也不遠,從宿舍到學校南門,再到332路車站,也就三五十步路。可丫挺的很討厭,不一齊走,今天走兩個,是去海南發財的,明天走兩個,是去廣州尋夢的,後天走兩個,是去石家莊打發歲月的,大後天再走兩個,去成都找溫馨的。江一和照二天天去送人,跟人擁抱,重複同樣的話:多保重,後會有期。他們拎著大箱小包,跟人屁股後面走,裝做歡喜的樣子。

學生處在門口貼了張紙條,限定江一們8號離校,那天是7號。照二說:明天還去查小便?江一說:去。江一說:明天還去跑單位?照二說:跑。他們趴在陽臺上看樓下的水泥路面。那條路很平,也很少人。從出版社門口下來有一個斜坡,那是一條下坡路。宿舍門口也有一個斜坡,那是一段上坡路。後來有個同學寫了篇文章,題目就叫做:上坡路和下坡路是同一條路。這個題目狗屁不是,裡面的東西更是爛得發臭。上屆有個學生從二樓跳了下去,想體驗水泥路面的柔軟程度,結果摔瘸了一條腿。他們都記得那個場面,那傢伙瘸著一條腿在校園裡走來走去。他覺得自己是個英雄,大家都覺得他是個臭蛋。想起來就像在昨天。照二說:有跳的慾望嗎?江一說:有。照二說:咱不能跳。江一說:不跳,傻逼才跳呢。

吃飯時間到了。不想去食堂,幾毛錢一個菜,吃了四年,吃怕了。去南門口的甲天下。兩人從二樓陽臺往下走,邁著碎步。甲天下做的是學生的生意,全是家常小炒,味道好,價錢也公道,但對窮學生來說,吃一頓還是夠奢侈的。兩人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位子,可以看街上的風景。要了兩個冷盤,十支啤酒,吃著喝著,想過去的日子。

江一在畢業體驗時查出尿裡有蛋白,醫生懷疑是腎炎。因為涉及到畢業分配的問題,所以醫生很慎重,要他去北醫三院複查。那幾天江一每天都跑醫院,驗小便,拍片子,等化驗結果。照二則滿大街跑,找機關,找公司,他說看盡了天下人的臉色。他爸一天拍幾個電報,死活要他留北京。給江一看病的是個中年婦女,長得很端正,慈眉善目的。她還是個教授呢。教授看了他的小便驗單和片子,摸了摸江一的腎區,問他有什麼症狀,譬如腰痛呀、疲倦呀。江一自然說沒有,可他知道是有的,一吃了中午飯他就想睡覺,以前可不這樣。以前他生猛得很哪。還有他怕冷,怕冷水。有一天在五四游泳池游水,突然冷得牙齒打顫。那時日均溫度至少在三十幾度。旁邊一位同學看見了,很關切地問他怎麼了。江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以前可不這樣。以前在家裡讀書時,大冷天的,光身穿一件棉襖,儘管覺得冷風刺骨,寒氣入心,但絕對不會讓身體顫抖。讀了幾年書,把身體讀垮了嗎?

江一問教授如果是腎炎,結果會怎麼樣。教授說:難講,有人一年甚至幾個月就死了,有人拖了二三十年。江一一聽心就寒了。這不等於判了死緩嗎?漂亮醫生看他面色灰暗,安慰他說:也有治好的。江一擔心的是眼前的這道坎兒怎麼過。回家養病可真是等於判了死緩,如果分配到了單位,那就等於官司還在打,總有一線希望。分到單位條件也好得多,還可以公費醫療。江一的鬼算盤打得很精,他在去北醫三院驗尿時,讓照二屙了泡尿。他知道自己的尿多少總有一些問題。照二的尿自然乾淨得很,別說蛋白,連鹽都沒有。這小子正長身體,吃多少都不夠吸收,哪裡有蛋白漏出來?教授說:怪了,不像腎炎呀,會不會是直立性蛋白尿。教授一臉茫然,看到江一也是一臉茫然,他是給那個陌生的名詞嚇著了。教授說:是這麼回事,人總有些異常的時候,譬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