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人多多拜上小娘子,說道:”自小同窗,多時不見,無刻不想。‘今特教老身來到老員外、老安人處做媒,要小娘子怎生從中自做個主,是必要成!“惜惜道:”這個事須憑爹媽做主,我女兒家怎開得口!不知方才爹媽說話何如?“楊老媽道:”方才老員外與安人的意思,嫌張家家事淡泊些。說道:“除非張小官人中了科名,才許他。’”惜惜道:“張家哥哥這個日子倒有,只怕爹媽性急,等不得,失了他信。既有此話,有煩媽媽上覆他,叫他早自掙挫,我自一心一意守他這日罷了。”惜惜要楊老媽替他傳語,密地那兩個金指環送他,道:“此後有甚說話,媽媽悄悄替他傳與我知道,當有厚謝。不要在爹媽面前說了。”看官,你道這些老媽家,是馬泊六的領袖,有甚麼解不出的意思?曉得兩邊說話多有情,就做不成媒,還好私下牽合他兩個,賺主大錢。又且見了兩個金指環,一面堆下笑來道:“小娘子,凡有所託,只在老身身上,不誤你事。”
出了羅家門,再到張家來回復,把這些說話,一一與張媽媽說了。張幼謙聽得,便冷笑道:“登科及第,是男子漢分內事,何只為難?這老婆穩那是我的了。”楊老媽道:“他家小娘子,也說道:”官人畢竟有這日,只怕爹媽等不得,或有變卦。他心裡只守著你,教你自要奮發。‘“張媽媽對兒子道:”這是好說話,不可負了他!“楊老媽又私下對幼謙道:”羅家小娘子好生有情於官人,臨動身又分付老身道:“下次有說話悄地替他傳傳。’送我兩個金指環,這個小娘子實是賢慧。”幼謙道:“他日有話相煩,是必不要推辭則個。”楊老媽道:“當得,當得。”當下別了去。
明年,張忠父在越州打發人歸家,說要同越州大守到京侯差,恐怕幼謙在家失學,接了同去。幼謙只得又去了,不題。
卻說羅仁卿主意,嫌張家貧窮,原不要許他的。這句“做官方許”的說話,是句沒頭腦的話,做官是期不得的。女兒年紀一年大似一年,萬一如姜太公八十歲才遇文王,那女兒不等做老婆婆了?又見張家只是遠出,料不成事。他那裡管女兒心上的事?其時同裡有個鉅富之家,姓辛,兒子也是十幾歲了。聞得羅家女子,才色雙全,央媒求聘。羅仁卿見他家富盛,心裡喜歡。又且張家只來口說得一番,不曾受他一絲,不為失約,那裡還把來放在心上?一口許下了。辛家擇日行聘,惜惜聞知這訊息,只叫得苦。又不好對爹孃說得出心事,暗暗納悶,私下對蜚英這丫頭道:“我與張官人同日同窗,誰不說是天生一對?我兩個自小情如姐妹,誼等夫妻。今日卻叫我嫁著別個,這怎使得?不如早尋個死路,倒得乾淨。只是不曾會得張官人一面,放心不下。”蜚英道:“前日張官人也問我要會姐姐,我說沒個計較,只得罷了。而今張官人不在家;就是在時,也不便相會。”惜惜道:“我到想上一計,可以相會;只等他來了便好,你可時常到外邊去打聽打聽。”蜚英謹記在心。
且說張幼謙京中回來得,又是一年。聞得羅惜惜已受了辛家之聘,不見惜惜有甚麼推託不肯的事。幼謙大恨道:“他父母是怪不得,難道惜惜就如此順從,並無說話?”一氣一個死。提起筆來,做詞一首。詞名《長相思》,雲:天有神,地有神,海誓山盟字字真。如今墨尚新。過一春,又一春,不解金錢變作銀。如何忘卻人?寫畢了,放在袖中,急急走到楊老媽家裡來。楊老媽接進了,問道:“官人有何事見過?”幼謙道:“媽媽曉得羅家小娘子已許了人家麼?”楊老媽道:“也見說,卻不是我做媒的。好個小娘子,好生注意官人,可惜錯過了。”幼謙道:“我不怪他父母,到怪那小娘子,如何憑父母許別人,不則一聲?”楊老媽道:“叫他女孩兒家,怎好說得?他必定有個生意,不要錯怪了人!”幼謙道:“為此要媽媽去通他一聲,我有首小詞,問他口氣的,煩媽媽與我帶一帶去。”袖中摸出詞來,並越州大守所送贐禮一兩,轉送與楊老媽做腳步錢。楊老媽見了銀子,如蒼蠅見血,有甚麼不肯做?欣然領命去了。把賣花為由,竟到羅家,走進惜惜房中來。惜惜接著,問道:“一向不見媽媽來走走。”楊老媽道:“一向無事,不敢上門。今張官人回來了,有話轉達,故此走來。”惜惜見說幼謙回了,道:“我正叫蜚英打聽,不知他已回來。”楊老媽道:“他見說小娘子許了辛家,好生不快活。有封書託我送來小娘子看。”袖中摸出書來,遞與惜惜。惜惜嘆口氣接了,拆開從頭至尾一看,卻是一首詞。落下淚來道:“他錯怪了我也!”楊老媽道:“老身不識字,書上不知怎他說?”惜惜道:“他道我忘了他,豈知受聘,多是我爹媽的意思,怎由得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