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那裡鑲上了整面牆的世貿中心雙子座的圖片,前面是燃燒的蠟燭。面對藍天下聳立的雙子座,我愣了一下,但並不奇怪。很多捷克人對美國的感情是無條件的。讓我奇怪的是,曾經在一個強權下掙扎過的民族,怎麼會輕易就把自己託付給另一個強權,政治上的,意識上的和精神上的。
剛到布拉格,就看到街上的裝甲車。我的第一反應是那可能是一部關於布拉格之春的電影,然後才被告知軍隊在保衛美國政府和美國機構的利益。在布拉格的政治心臟——瓦茨拉夫廣場紀念專政時代受害者的花壇附近,我注意到多了一處小小的紀念設施,遠遠看去像一十字架,前面的燭火,被淅瀝的小雨撲滅。那個小牌子上畫有美國和捷克國旗,中間一個星十字象徵兩國緊密的聯絡:“北約中的夥伴,自由世界中的夥伴。”我不清楚這個小牌子是否也是為“9。11”而設立,因為下面四個重大事件的時間表中,截至1993年捷克和斯洛伐克分離,不包括“9。11”。但它的正文寫著:美國人民感激捷克和全歐洲人民在此艱難時刻給予的友誼和支援。我們為所有可能在這場悲劇中失去親人及遭受傷痛的捷克及捷裔美國家庭祈禱。
紀念牌由布拉格的美國海外社團設立。
布拉格常年生活著兩萬多美國人,是中國人頂峰時的4倍。他們多數住在6區,布拉格的富人區。各國使館,也集中在這裡。中國大使館附近,有家美國人開的洗衣店(此店未見守衛,情況正常)。我已攢了兩個星期的髒衣服,來捷克的第二個晚上,一股腦兒抱進店裡。
洗衣是自助式的,洗滌、烘乾要一個多小時,中間要把衣物倒一次。我的衣服多,得放在兩臺大機器裡洗才行。老闆長著一張捷克人的臉,多半是捷裔美國人。教給我怎樣用機器後,我們聊起來,他不相信我是中國人,好像他認識的中國人,英語說得都和我不一樣。
“我就是中國人。啊,我可以證明。”想起車子就在店門口,我讓他去看,外面有一輛北京開來的車。這回老闆相信了,當聽到我就是一個人的時候,嘴巴和眼睛一起張大,隔了一會兒告訴我,中國大使館就在附近。
“去過了。”我笑著表示感謝。來布拉格的頭一個晚上,我就去了中國大使館,想問問中秋節和十一是否有什麼活動,是不是可以參加。正要叫門,裡面出來幾個同胞,其中一人一眼就認出我來。不過他說因為局勢緊張,國慶活動已經悄悄搞完了。他會和領導彙報,有事情給我打電話的。“啊,我們這兒還有一個上海朋友,她的餐館就在邊上。”洗衣店老闆恐怕不忍見我形單影隻,一定要把他的上海朋友介紹給我。而我此時的心境,沉得像屋外布拉格將雨的夜,什麼人也不想見。
見我不動,他乾脆去把朋友找來。回頭看時,一個小個子女人,姓張,聽她說話是浙江口音,便問她家鄉何處,果然來自溫州附近。
張女士的餐館,實際上是一個外賣店,很小,只有一個視窗對外。店內就是廚房和一個可以轉身的位置。擺滿了各式快餐原料,米粉、麵條、米飯、雞蛋、調料、油、飯盒、筷子等等,烏煙瘴氣,衛生狀況極差。除了張女士,店裡還有兩位同胞,男士是大廚,一個據說剛辦來捷克不久的小姑娘負責在視窗賣貨。
他們一定要請我一份快餐,我要了個米粉,邊吃邊和他們聊天。原以為這是家夫妻檔,其實只是老鄉。張女士是老闆,前些年做服裝生意,後來難做,才開了這家快餐店,生意還算不錯。廚師已經娶了捷克女人,孩子都幾歲了。說到國內現在的情況也不錯,為什麼不考慮回去,他就長嘆一聲“回不去了”。嘆得甚是悽楚,叫我心尖兒一顫。
我說明天就是中秋節,你們有什麼計劃?他們互相望望,笑道:“還不就是這樣。”甚至比我的節日意識還淡薄。
“你開的是桑塔納吧?”廚師眺望我的車很久,終於問了一個關於車的問題。我險些跳起來:“捷達,是捷達。”
“捷達?沒聽說過。”他們一起搖頭,包括那個據說才來不久的女孩兒。“我們都來十幾年了,國內的事情都不知道。”廚師解釋道。我知道早年有不少浙南、閩北的人蛇偷渡到捷克。他們具有極端吃苦耐勞的精神,做別人不做的苦工,和警察玩老鼠躲貓的遊戲。他們中的一部分再偷渡到歐盟國家,還有一些就留下來。張和廚師都說自己是親戚帶出來的,不知他們原來是否就是人蛇,但他們現在的生活,也算過得去了。如果還沒有身份,也不敢明裡開店。
有時候你得佩服那些掙扎於社會底層的偷渡者,他們具有特別旺盛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