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徹底沒戲了。
第十九章金龍排戲迎新年藍臉寧死守舊志
自從與黃互助好上之後,我哥身上的野性大大收斂。革命改造社會,女人改
變男人。在大約一個月的時間裡,他沒有組織那種拳打腳踢的批鬥會,卻組織了
十幾次革命現代京劇演唱會。黃互助一改羞羞答答的做派,變得大膽潑辣,熱情
奔放。想不到她竟然有一條那樣好的嗓子,想不到她竟然能演唱那麼多的樣板戲
片段。她唱阿慶嫂的唱段,我哥就唱郭建光的唱段。她唱李鐵梅的唱段,我哥就
唱李玉和的唱段。他們兩人真是珠聯璧合,一對金童玉女。——我不得不承認,
我對黃互助的幻想,是癩蛤蟆對天鵝肉的幻想。許多年後,莫言那小子對我袒露
心聲,說他也對黃互助有幻想。大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不到小癩蛤蟆也想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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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肉。——一時間,西門家大院裡,胡琴與笛子合奏,男腔與女調共鳴。革命的
指揮中心,蛻變成一個文藝俱樂部。天天批鬥打人,一片鬼哭狼嚎,初始還覺刺
激,日久便覺心煩。我哥突然變換革命形式,令人耳目一新,眾人的臉上,都洋
溢著喜氣。
會拉胡琴的富農伍元,被吸收進樂隊。有過豐富的歌唱經驗的洪泰嶽,也被
吸收進來。他敲打著那塊光榮的牛胯骨,充當了樂隊的指揮。那些在街上義務清
除積雪的壞人,也都一邊剷雪一邊跟著大院裡傳出的音樂哼哼。
新年前夕,我哥與互助頂風冒雪進了一趟縣城。他們雞叫二遍就動身,第二
天傍晚才回來。去時他們徒步,回來時卻乘坐著一臺洛陽造“東方紅”牌鏈軌拖
拉機。拖拉機馬力巨大,本來是用來牽引犁鏵犁地或是牽引收割機割麥的,現在
卻成了縣城紅衛兵的交通工具。有了這樣的交通工具,再大的風雪、再泥濘的道
路也難以阻擋。拖拉機沒有走那座搖搖欲塌的石橋,而是從結冰的河道里駛過,
翻過河堤,進入屯子,沿著屯中央的大道,飛快地駛向我們大院。它無牽無掛,
掛著高檔,加足油門,跑得飛快;強大的鏈軌壓得雪泥四濺,車後留下兩道深深
的溝壑。車頭上的煙囪裡,一圈圈的青煙,強勁地衝上去,猶如一扇扇飛起的銅
鈸,旋轉,碰撞,鏗鏗鏘鏘,激起一串串回聲,嚇得麻雀和烏鴉尖聲驚叫,飛到
不知哪裡去。眾人眼見著我哥和互助從拖拉機駕駛室跳下來。然後又有一個面孔
瘦削、神情憂鬱的青年人跳下來。此人留著短促的平頭,鼻樑上架著一副黑邊眼
鏡,腮上的肌肉不時抽搐,耳朵凍得通紅,身著一套洗得發了白的藍制服棉衣,
胸前佩戴著一枚碩大的毛主席像章,鬆鬆垮垮的、不是在大臂上而是在小臂上套
著一個紅袖標。一看這架勢,就知此人是一個見過大場面的老牌紅衛兵。
我哥讓孫彪趕緊吹號集合群眾。吹緊急集合號。其實也用不著吹號了,屯裡
的人,能走的都來了。圍著拖拉機,眼睛不夠用,嘴巴忙著,議論這力大無窮的
龐然大物。有懂行的人指點著說:這傢伙,焊上個頂蓋、裝上門大炮就是坦克!
天已擦黑,西邊有晚霞,彤雲一片,明天還將有雪。我哥緊急發令,點汽燈點篝
火,將有大喜事發布。下完命令我哥又趕緊與那老紅衛兵說話。黃互助跑回家,
讓她娘燒了兩碗荷包蛋,邀請那人和始終坐在車裡的駕駛員進屋吃蛋。擺手謝絕。
讓他們進辦公室取暖也不去。不知深淺的吳秋香帶領著黃合作,端著熱氣騰騰的
荷包蛋出來了。嬌聲拿情,像電影裡的壞女人。老紅衛兵拒絕,臉上有厭惡之情。
金龍低聲呵斥她們:快端回去,像什麼樣子!
汽燈出了問題,往外噴黃火,冒黑煙。篝火燃起來,火光熊熊,新鮮的松樹
枝幹,滋滋地冒著油,散發著撲鼻的香氣。我哥爬上平臺,在抖動的火光中,情
緒激昂,神采飛揚,宛如一隻活捉了錦雞的豹子。我哥說,我們在縣城受到了縣
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常天紅同志的親切接見,向他彙報了我們屯的革命形勢。常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