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雄險,易守難攻。可笑又可悲的是,潼關關左有條狹道,平日嚴禁行人往來,專用於政府稅務人員出入,稱為“禁阬”。如此咽喉要道,竟出現“官軍忘守之”的天大荒唐事情。潰卒還知道此路,本來路中灌木從生,“一夕踐為坦塗”。
張承範等人一面上表告急,一面散糧集眾,悉力拒守。此時,他忽然想到了關左的“禁阬”,忙派八百人急行軍去守禦。
黃巢軍盛,猛攻潼關。張承範及齊克讓殘兵憑險堅守,箭矢用盡,搬石擊敵,仗打得十分艱苦。巨大的關樓下,本來有一道深溝成為天然的防禦工事,賊軍使用刀槍驅趕一千多名無辜的百姓跳入深塹之中,再派人掘土填埋,活人加上泥土,終於填平大溝。賊兵踩著還在不停蠕動的地面一衝而過,向關樓投擲火炬,“關樓俱盡”。另一方面,張承範的八百軍士還未趕到“禁阬”,黃巢賊軍已經絡繹不絕地從出口處往外衝,直撲潼關。內外夾攻下,長安的大門終於被攻克,潼關失守。
聽聞黃巢已入關,宦官田令孜害怕唐僖宗怪罪自己守關不利,就把一切敗責推到當初力薦高駢禦寇的宰相盧攜身上,把他貶官。盧攜絕望,飲毒自殺。其餘的官各自鼠竄逃命。
眼見長安不保,田令孜忙率五百禁兵,簇擁唐僖宗從金光門出宮,只帶四個王子以及八個受寵嬪妃,“百官皆莫知之”。唐僖宗身體好,善於騎射,“賓士盡夜不息”,玩命地狂逃,“從官多不能及”。馬好人驚,僖宗比兔子跑得還快。
得知皇帝已經撒丫子,“軍士及坊市民竟入府庫盜金帛”,這種景象,每次京城大亂都會上演一出。
傍晚時分,黃巢前鋒將先入長安。唐朝的金吾大將軍張直方率文武數十人在灞上迎侯黃巢。黃巢這次真成了“青帝”,“乘金裝肩輿,其徒皆披髮,約以紅繒,衣錦鏽,執兵以從,甲騎如流,輜重塞塗,千里絡繹不絕。”賊兵們穿戴打扮真奇特,像極了清末的太平天國軍士的樣子。
當時,長安市民還不知道害怕,夾道聚觀,顯示出中國人喜看熱鬧的本性。賊將尚讓高呼:“黃王起兵,本為百姓,非如李氏不愛汝曹,汝曹但安居無恐。”由於賊軍軍士為盜日久,個個都金寶滿身,“遇窮民於路,爭相施予”,很像“人民的隊伍”。
而且,黃巢沒有直接入宮,先暫住在田令孜大宅子裡面,等待手下人清宮。
沒過幾天,黃巢賊軍暴露出掠奪的本性,“各出大掠,焚市肆,殺人滿街”,長安居民,終於遭遇了地獄般的恐怖。
接著,“黃巢殺唐宗室在長安者無遺類。”迎接黃巢的金吾大將張直方心懷恢復,家中收留了數百大臣,最終被賊軍發覺,發大兵包圍攻擊,把這些人全部殺掉。流血盈城之時,黃巢在含元殿稱帝,國號大齊,改元金統。這位黃王總離不了“金”字。
對於黃巢軍隊的“暴行”,史不絕書。但四九年後,這些史籍絕大部分都被以“階級”眼光視為是對“義軍”的誣衊。其實,許多當時文人的筆記以及正史的記載,可信度非常大。何者,這些著作不僅講明黃巢軍的暴行,也不諱言官軍的暴行。其中,最有文學意義、最觸目驚心的,當屬詩人韋莊那首238句共1666個字的《秦婦吟》一詩。
黃巢之亂,韋莊正作為一年青士子在京城準備應舉,目睹了賊軍燒殺搶掠的暴行。詩人在詩中以一個婦人的“自述”,講述了長安淪陷其間廣大人民所受的災亂和賊軍令人髮指的所作所為:
前年庚子臘月五,正閉金籠教鸚鵡。
斜開鸞鏡懶梳頭,閒憑雕欄慵不語。
忽看門外起紅塵,已中街中擂金鼓。
居人走出半倉皇,朝士歸來尚疑誤。
是時西面官軍入,擬向潼關為警急。
皆言博野自相持,盡道賊軍來未及。
須臾主父乘奔至,下馬入門痴似醉。
適逢紫蓋去蒙塵,已見白旗來匝地。
“秦婦”自述事發當天,賊軍入京,滿城蒼惶,皇帝(紫蓋)出逃,賊軍(白旗)一湧而入。
扶羸攜幼競相呼,上屋緣牆不知次。
南鄰走入北鄰藏,東鄰走向西鄰避。
北鄰諸婦鹹相湊,戶外崩騰如走獸。
轟轟崑崑乾坤動,萬馬雷聲從地湧。
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煙烘烔。
日輪兩下寒光白,上帝無言空脈脈。
陰雲暈氣若重圍,宦者流星如血色。
紫氣漸隨帝座移,妖光暗射臺星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