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岡叫我挑選幾個隨行的人。因為飛機小,不能多帶,我挑了溥傑、兩個妹夫、三個侄子、一個醫生和隨侍大李。“福貴人”哭哭啼啼地問我:“我可怎麼辦呢?”我說:“飛機太小,你們坐火車去吧。”“火車能到日本嗎?”我不假思索地說:“火車能到。頂多過三天,你和皇后他們就見著我了。”“火車要是不來接呢?我在這裡一個親人也沒有呀!”“過兩天就見著了,行了行了!”
我心亂如麻,反覆思索著如何能逃脫死亡,哪還有心顧什麼火車不火車呢?
飛機飛行的第一個目標是瀋陽,我們要在那裡換乘大型飛機。從通化出發,和我在一起的是吉岡、橋本、溥傑和一名日本神官(隨橋本捧“神器”的),其他人和一名日本憲兵在另一架飛機上。這天上午十一時,我先到了瀋陽機場,在機場休息室裡,等候著那另一架飛機。
等候了不久,忽然響起了一片震耳的飛機馬達聲。原來是蘇軍飛機來著陸了。一隊隊手持衝鋒槍的蘇聯士兵,走下飛機,立即將機場上的日本軍隊繳了械。不大的時間,機場上到處是蘇聯的軍人。這是蘇軍受降的軍使來到了。
由於這個變化,我沒有能夠到日本去。第二天,便被蘇聯飛機載往蘇聯去了。
我的前半生……一 疑懼和幻想
一 疑懼和幻想
飛機飛到赤塔,天差不多快黑了。我們是第一批到蘇聯的偽滿戰犯,和我同來的有溥傑、兩個妹夫、三個侄子、一個醫生和一個傭人。我們這一家人乘坐蘇軍預備好的小汽車,離開了機場。從車中向外瞭望,好像是走在原野裡,兩邊黑忽忽的看不到盡頭。走了一陣,穿過幾座樹林,爬過幾道山坡,道路變得崎嶇狹厭,車子速度也降低下來。忽然間車停了,車外傳來一句中國話:
“想要解手的,可以下來!”
我不覺大吃一驚,以為是中國人接我們回去的。其實說話的是一位中國血統的蘇聯軍官。在我前半生中,我的疑心病可把自己害苦了,總隨時隨地無謂地折磨自己。明明是剛剛坐著蘇聯飛機從中國飛到蘇聯來,怎麼會在這裡向中國人移交呢!這時我最怕的就是落在中國人手裡。我認為落在外國人手裡,尚有活命的一線希望,若到了中國人手裡,則是準死無疑。
我們解完手,上了汽車,繼續走了大約兩小時,進入一個山峽間,停在一座燈火輝煌的樓房面前。我們這一家人下了車,看著這座漂亮的建築,有人小聲嘀咕說:“這是一家飯店呵!”大家都高興起來了。
走進了這座“飯店”,迎面走過來一位四十多歲穿便服的人,後面跟著一群蘇聯軍官。他莊嚴地向我們宣佈道:
“蘇聯政府命令:從現在起對你們實行拘留。”
原來這是赤塔市的衛戍司令,一位蘇聯陸軍少將。他宣佈完了命令,很和氣地告訴我們說,可以安心地住下,等候處理。說罷,指著桌上一個盛滿了清水的瓶子說:
“這裡是有名的礦泉,礦泉水是很有益於身體健康的飲料。”
這種礦泉水乍喝有點不大受用,後來卻成了我非常喜歡的東西。我們就在這個療養所裡開始了頗受優待的拘留生活。每日有三頓豐盛的俄餐,一次俄式午茶。有服務員照顧著,有醫生、護士經常檢查身體,治療疾病,有收音機,有書報,有各種文娛器材,還經常有人陪著散步。對這種生活,我立刻感到了滿意。
住了不久,我便生出一個幻想:既然蘇聯和英美是盟邦,我也許還可以從這裡遷到英美去做寓公。這時我還帶著大批的珠寶首飾,是足夠我後半生花用的。要想達到這個目的,首先必須確定我能在蘇聯住下來。因此,我在蘇聯的五年間,除了口頭以外,共三次上書給蘇聯當局,申請准許我永遠留居蘇聯。三次上書,一次是在赤塔,兩次是在兩個月以後遷到離中國不遠的伯力。這三次申請,全無下文。
偽滿的其他“抑留者”①,在這個問題上,自始至終與我採取了完全相反的態度。
①拘留中的偽滿文官身分是抑留者,武官是戰犯。
我到赤塔後不幾天,張景惠、臧式毅、照治等這批偽大臣便到了。大約是第二天,張、臧、熙等人到我住的這邊來看我。我以為他們來給我請安的,不料卻是向我請願。張景惠先開的口:
“聽說您願意留在蘇聯,可是我們這些人家口在東北,都得自己照料,再說,還有些公事沒辦完。請您跟蘇聯人說一說,讓我們早些回東北去,您瞧行不行?”
他們有什麼“公事”沒辦完,我不知道,也不關心,因此對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