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兒店面裡的所有白棉布和香燭燒紙早已告罄。他不得不騎車飛奔至鎮子上,馱來新布匹和燒紙,以供應振富在杏花村有史以來稱得上“浩大”兩字的喪事。
唯一遺憾的是,因為鳳兒的反對,振富終是在中午時分被拉到縣城裡的火葬場火化了。由銀行捧回了一具用紅綢子罩著的精緻光亮的骨灰盒子。
振書把灰白色的骨灰捧出來,端詳了好一陣兒,才按照自己的想象,把大塊碎骨輕輕安放在壽枕旁,意為振富的頭部已經有了著落。接下來,他又撿出稍小的幾塊碎骨,安放在腿腳位置,意為振富已經有了下根兒了。剩餘的那些骨灰面子,則按照振富生前的大體形狀,一一鋪排在棺槨裡。在細心擺弄的同時,他嘴裡一直反覆唸叨著一句話,就是“自己的頭,自己的腳,自己的骨頭自己找”。意思是,如若他一時分辨不清,錯把振富的腳趾頭安到了腦門子上,或是把腦殼兒錯放在肚子上了,提醒振富,自己要把錯放的頭腳正過來。
在生活鋪排上,更是豐盛有加。讓杏花村人頭一次知曉了,白事喪宴還要這麼鋪張,這麼講究。
因是振富的喪事,不僅李氏家族的全班人馬開了過來,就連宋姓和賀姓人家也都不自覺地聚攏過來。特別是山外那些跟振富一家有著千絲萬縷姻親關係人家,都不顧路遙山深,紛紛擁進杏花村。帶著香燭紙錢等“四祗”重禮,遠途前來奔喪。有事體做的,人們就盡心盡意地忙乎著手裡的活計,沒有停歇。沒事的,也頭頂個白布縫就的孝帽子,人模狗樣地蹲坐在靈屋裡,幫著照看守靈。吃飯的時候,還要有整雞整魚,八大碗十大碟地摞滿桌面。酒水也是管夠喝。沒有了,就到柱兒的店面裡拿,記好賬就行。四方的飯館裡擺起了流水席,一天到晚沒停下。到了正飯食,四方的飯館裡顯然坐不下,只得到附近人家裡搭擺席面。累得四方頭昏眼花腰痠背疼,說道,就是在鎮子上開飯店時,一天下來也沒這兒累呢。茂青早就成了採買總管,帶著幾個小崽子東跑西落。不是逮雞摸蝦,就是稱面量米,沒有一丁點兒的空閒。
粗略算下來,僅振富出殯的那一天,就有三分之一的杏花村人參加了整個喪事活動,再加上山外趕來奔喪的人口,竟有數百人之多。按照吃飯人數計算,每頓飯不擺上二十幾桌酒菜,是拿不下來的。
風起雲湧的日子【五】(11)
整個安葬儀式,完全按照山村古老習俗一絲不苟地進行的,完全沒有了酸杏孃的遮遮掩掩,也沒有喜桂的倉促草率,成為杏花村喪葬禮節中最為經典最為光輝耀眼的一幕。很多年過去了,杏花村人還對此津津樂道。有著說不完的情節,道不盡地慨嘆。
李振富熱熱鬧鬧地走了。他可以心滿意足地溜達在陰間的土地上,騎著高頭大馬,穿戴著綾羅綢緞,獨上高樓,指揮著幾個陪葬的紙人,為他斟茶倒酒,並看守著鮮花錦簇鮮果飄香的後花園。沒錢的時候,還可以晃晃搖錢樹,敲敲聚寶盆,過著神仙也不換的幸福日子。若是地下有靈的話,不知能否知曉,他的風光離去,卻給身後崽子們留下了一堆尷尬和難堪。
首先,這樣的排場,僅花費上便是個不小的數目。
振富喪事了結的當天晚上,酒足飯飽之餘,由主事的李氏長輩族人主持算賬會,當場公佈了三天來的所有花費。支出的數額,驚呆了所有人。主事人說,振富生有兩個男娃崽兒,就得二一偏作五地劈開,兩家平均分攤。不僅桃子的臉面綠了,銀行兩口子更是嚇傻了。銀行把腦殼兒埋進了褲襠裡,出不得聲,講不得話。好在胡老師當場宣告瞭,說爹雖是養了兩個男娃兒,畢竟閨女也是血骨親緣,就應該三家共同承擔的。他的話,博得了在場人一致好評,並愈發敬重起這位本就受人尊敬的白面書生了。
儘管如此分攤,每家也都是背上了一筆沉重債務。
桃子回到家裡後,直跟洋行後悔道,早知開支這麼大,咋也不會同意這樣鋪張lang費呢。洋行堵她道,咋兒,心疼了吧。要我看,這樣的場面,還沒有做到你當初想要的那麼排場呢。說得桃子無言以對,只能打落了牙往自家肚子裡吞嚥。
銀行兩口子勉強在老家陪豁牙子過了一夜,天還不亮的時辰,便匆匆地走了。他們得趕回去,拼死老命地開店掙錢。在死命保住堪堪就要倒塌的店面同時,還要節衣縮食地填補更加虧空的賬面。
至此,輝煌了幾十年的李振富,終於從杏花村的人面場上徹底消失了。或者說,他業已搖身一變,成為杏花村另一個世界裡的新鬼新貴,重新續寫著另一種稱之為“鬼生”的輝煌篇章。
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