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生的病房,走到門前,發現門居然是開著的。那條敞開的縫隙,像是絕望的呼喚。我呆了一下,手剛要觸碰門把手,將門推開的那一瞬間,病房裡傳出了杯子碎裂的聲音。
在這安靜的樓道里,瓷片碎裂的聲音顯得格外的大,彷彿是一種沉痛的傷心,一種淒涼的決絕。
一個充滿了憤怒和怨恨的女聲緊接著傳了出來,帶著哭腔——
從你生病那天起,是我日日夜夜守在你的病床前啊!是我寢食難安、衣不解帶地照顧著你啊!是我每天孤單地在你身邊哭啊!你的姜生她在幹嗎?她在和你的妹夫、和這個城市的傳奇程天佑談情說愛啊!她在過她甜蜜美好的小日子,壓根兒都不關心病床上還有一個你啊!她沒有了你還有愛情,我沒有了你是一無所有啊!而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醒來第一句卻問我,姜生在哪裡?!
我愣在門外,這個聲音我聽得出,是未央的;那水杯,也是她摔地上的。
此時此刻,她在病房裡,漂亮的眼睛裡噙滿了淚,忍著不流下來,倔強而悲涼地望著病床上的涼生,自嘲般地苦笑,喃喃道,你卻問我姜生在哪裡!涼生,你怎麼可以這樣?
那一刻,病房裡是靜寂的,像一片了無生命的死海。
我低著頭,彷彿被釘在了病房門外。
呵呵,真的好諷刺!
我歷盡辛苦、心力交瘁,求未央,求寧信,求程方正,求程天恩……最終不得不求*過自己的禽獸陸文雋……種種屈辱和倉皇,到最終,卻是別人嘴裡那個“過著甜蜜的小日子,和整個城市的傳奇人物談情,壓根兒不關心病床上的你”的那一個。
呼吸突然有些艱難,眼淚不住地在眼眶裡打轉。我把手輕輕地從門把手處縮了回來,輕輕地抬頭,躲在那道像傷口一樣的門縫外,我看到了涼生。
他安坐在病床上,臉色有些蒼白,透著一絲憔悴。他安靜地坐著,沉默不語,像是一個孤單的影子。未央就在他對面站著,漂亮的眼睛裡盛滿了委屈和憤怒。
他們之間,碎了一地白瓷;清水蜿蜒,溼了一地悲傷。
我看到了涼生,他真的沒事了。那一刻,病房微開的門外,我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了下來。
只是那一眼啊,我整個人都開始顫抖。
剛才的病房裡,情況大概是這樣吧:
在涼生醒來那一刻,未央應該是喜極而泣的。她沒有撒謊,這段日子裡,她確實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涼生,雖然請了陪護為他擦身、更衣,但更多的時候,是她輕輕地為他擦拭漂亮的雙手,陪他說每一句他都聽不見的話。
終於,他醒來了,張開了眼睛。那一刻,她想必是不顧一切要去抱著他痛哭不已的。
那種本來以為會失去,卻終於守住了心愛的人的心情,多麼糾纏,我此時此刻已然體會到了——在我在病房門外看到涼生康復的那一刻。
可是,就在她轉身為他倒水,準備喊醫生的時候,涼生很不應景地問了一句,姜生呢?
他應該是無意的吧?
或者只是因為我們相依為命太久,提及對方已變成了一種習慣?
又或者就好像以前人們見面了習慣問一句“吃了沒有”?
……
這一切都對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涼生他真的“康復”了,真的沒事了,真的可以對著我笑,可以看每天的太陽,每天的雲朵,每天的人來人往了。
我抑制住了眼淚,呆呆地,卻又小心萬分地在門後面看著他的影子。
面對未央的質問,他一言不發,他一直都是一個不擅長掩飾的人,從小到大。
未央突然笑了,笑得那麼淒涼,她仰著臉,說,涼生,你就連編一個謊話騙我的力氣都不肯花嗎?
涼生抬頭看了看未央,有些於心不忍,他說,未央……
未央就哭著撲倒在涼生懷裡,抱著他的腿哭泣。他坐在病床上,她跪哭在病床下,滿臉淚水。那麼驕傲的她,從小就像一隻驕傲的孔雀的她,在涼生面前哭得稀里嘩啦。
她說,涼生,求你騙騙我吧!就像別的男朋友騙他們的女朋友那樣騙騙我吧。你騙騙我,你的心裡根本沒有姜生好嗎?求你騙騙我吧!涼生……嗚嗚嗚……
此時,她像一泓柔軟的春水,像一隻驚恐的小鹿,像一個迷路的小孩,而涼生是她唯一的慰藉。
迷濛如霧的雙眸,淒涼如冰的眼淚,痴痴纏纏不再強硬的語氣……這樣的未央,我是第一次看到,涼生也是第一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