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眾不同,誰的病情重,誰就是老大,誰就可以氣使頤指地指手畫劃,而輕微的焦慮或抑鬱的人,在這裡只能做唯唯諾諾的可憐蟲,不管你是英國某公司住中國的總代理,還是歌舞團領唱——這是我後來知道的。
“修女”的職稱是圖書館館員,相當於大學教授,在這裡就只能垂著黑黑的眼睫毛,很乖的樣子。也許,是因為穿了一身黑衣的緣故,她的面板顯得又白又嫩。她告訴我,她對黑色有歇斯底里似的酷愛,不光著裝是黑的,家裡的所有傢俱甚至牆壁的顏色也都塗得是黑色的。
西西過來招呼我去見教授,電臺DJ叫住了我,問道:你信服我們教授的醫術嗎?我只好實話實說:半信半疑吧。那不行,你要我們的教授給你治病,你就得拿他當上帝來崇拜,他才能施展他的魅力,讓我們不再憂鬱,他說。我發現這裡所有的人都稱呼教授為“我們的教授”,而且稱呼得津津有味。臨走,DJ又神秘地問我:你知道我們憂鬱的癥結所在嗎?我說:不知道。DJ說:那是因為我們沒有信仰,沒有一個具體的信仰,現在擺在我們眼前的就有一個,就是我們的教授,我們幹嗎不去信他呢?要知道,我們活著不單單是靠麵包!
奇境
翩翩就是快樂,就是快樂本身,而不是快樂的一個組成部分。我把我的臉埋在她的胸口上,|乳香將我薰陶得什麼感覺都喪失了 ,只感到快樂。翩翩也拼命地抱著我,一邊哭,一邊狂吻我,沒有一處不吻到了。在翩翩以前,我從不知道,女人在高潮來臨時會哭,而且哭得傷心欲絕。第一次這樣,簡直給我嚇壞了,她戰慄著將她的|乳頭送進我的嘴裡,破涕為笑道:我快樂,傻瓜,我是因為極度快樂才哭的。我這才放心,用舌尖舔去在她眼窩裡徘徊著的淚珠,那淚珠有海水一樣的滋味。
她在愛,或者是她在被愛的時候,她是那麼的透明,沒有顧忌,更沒有羞澀,跟嬰兒一樣。交歡其間,搖籃來了個電話,鈴聲像叫魂似的,她囈語似的說:不理他,我們不要去理他。可是,搖籃的耐性實在是太好了,就是執著地不把電話撂下,我只好接了:有什麼事?搖籃說:印刷廠說了,你要準時交活,就多付五千塊錢。我不耐煩地說:好吧,既要準時交活,也要保證質量。搖籃說:我會囑咐他們的。在我接電話的時候,翩翩哼了一聲,從我的身邊滾開。撂下電話,我把她抱在懷裡溫存著,央求著,老半天,她才恢復了熱情。
瀰漫的硝煙散去,翩翩從不跟別的女人那樣,仰面朝天地攤開四肢,心滿意足地說一句:好舒服啊。那種成批次生產出來的表情和腔調,翩翩斷然沒有。她卻像個男子漢似的點上一支菸,自己吸上兩口,然後把煙放在我的嘴上。這一點又跟堇子和西西不一樣,她們在Zuo愛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穿衣服,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又梳頭又洗臉,然後端莊大方地坐下來。翩翩不,翩翩就穿我的一件跨欄背心,裸著在屋裡走來走去,跟我說著話,說著沒什麼禁區的無所顧忌的話。後來,我才意識到我著一輩子還沒對誰這麼坦白過,她問什麼,我就回答她什麼。
你跟你的妻子,究竟為什麼疏遠?她那圓溜溜的眼睛一片泥濘,因為我的背心短,她該遮擋的地方都沒遮擋住,整個一走光。
我跟堇子為什麼疏遠,對我來說,還真是個要動腦筋想想才答得上來的問題。我們也曾像一對辛勤的小燕子一樣,精打細算,隔倆月就拿節省下來的錢,添置一件傢俱,或是一張雙人床,或是一個衣櫃,很快,我們的家就初具規模了,而且我們的小女兒也呱呱落地了。我剛剛鬆了一口氣,堇子就變了,變得總是喋喋不休地嘮叨起來:既然寫作難以使你成名成家,你就該另闢蹊徑,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你看人家——漸漸的,這就成了她的口頭語,一天到晚的告訴我,誰誰誰不寫了,下海倒騰服裝發財了;誰誰誰辭了雜誌社的職,去海南買賣地皮暴富了,等等等等。我只好忍著,我對她說:我這個人太感性,不適合經商。聽我這麼說,堇子臉上的曲線一下子呈垂直狀態,她說:人家都適合,怎麼就你不適合,難道你打算一輩子讓我們娘倆住在這個火柴盒一樣的小屋裡嗎?終於有一天,我暴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子說:你整個一小市民,看人家富了,你就眼紅,就受不了,就亦步亦趨。這話顯然傷了她,堇子的眼睛裡放射出憤怒的火焰:不是我小市民,是我的丈夫無能,我的丈夫廢物,我的丈夫笨!我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就摔門走了……以後的日子,就越發變得煙熏火燎悽風苦雨了,打了好,好了又打,每來一個下海經商的夥伴串門,都會是我們開仗的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