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憬動動眉頭,牽扯著疼痛的那種淡漠流露出來。她說:“莫南——大哥。你對我,沒有任何責任和義務。你勿需自責,我不需同情。”
莫南張嘴,猛然間頭皮發麻,細微風聲中奇異又熟悉得令他熱血沸騰的感覺迎面撲來。心迅速墜落,猶如被灌了千鈞重的鉛。他終於來了嗎,終於還是來了嗎?莫南顧不得思考,躍身撲到慕憬身邊,輪椅連人一齊摔倒在地。
感覺到自己身下壓住一具綿軟溫熱的軀體。他抬眼,對上慕憬處變不驚的眼睛和微蹙眉頭。莫南下意識鬆口氣,身體動作更快,腰間的槍已握到手中。起身正步,朝著河對岸樹叢中朦朧的影子射擊。然而,眼睛已然失焦。他努力眨眼,彷佛讓母親的淚迷濛住瞳孔了,還是找不到焦距。
子彈無聲地破風而出。一發,兩發,三發……
慕憬深吸口氣,說:“太遠。已經走了……不要再開槍……”
莫南發狠般地將子彈全部射出,然後頹然扔掉手槍,跪倒在地。
慕憬再度深吸口氣,豆大汗珠從額頭滾落下來,猶自咬牙強迫自己不發出任何聲息。她知道他現在的心情,父親神像轟然倒塌於自己面前,碾落成泥的那種無力失措的感覺。——一如十一年前的自己。
莫南的聲音逐漸變得模糊不清:“……昨天返回機場停車處取檔案……鬼使神差地,那把手槍就別到了我的腰間,甚至還帶上了持械許可證……我很想信任他,為了母親和可笑的親情,從此不再提及……但是,內心裡從來沒相信過,他還殘存著人性……自從江北死了之後……”
慕憬神智已屆昏迷,艱難地說道,“……或許不是他……”
莫南反笑:“不是他?這個地點,這個時間,在自己‘最心愛’的兒子墳前?除了他,還會有誰關心和知道你我行蹤?……”
半天再無慕憬聲息。莫南迴神過來,發覺掌心的汗異常黏稠,低頭一看,刺目的血正盛開滿手……
…
近距離凝視太陽的時候,眼睛會很痛。莫南沒有眨眼,不自覺地想起某個自己喜愛的推理小說裡的一句話來:即使真相揭露,也不妨礙詭計好端端地存活於陽光底下。因為,讀者和作案者,他們各自活在自己的空間裡。並行不悖。
此刻,他感覺到掙扎之後的燥動。然而她是如此地無動於衷,淡定從容。他用勁捏了一下她的指尖,期待她也會有和自己一樣的痛覺。可是,他們的空間似乎在某個瞬間被改變成了平行。
並行不悖?
她面無表情地說:“我說過不要來美國。落地之後,讓我返回。”
“你的膝蓋需要一次徹底的外科手術。否則,很難再站起來。”
“那也沒什麼。”飛機轟鳴著俯衝下去,刺透厚厚的積雨雲層。陽光卻被阻隔,紐約上空,天氣陰霾。慕憬遲了片刻才補充道,“自從發現我賴以謀生的技藝,只是一堆陰謀謊言和禁忌的合集,我便一無是處,淪為廢人。一顆面對生活卑微怯懦的心,比之身殘,更為不堪。”
“海外終歸比國內安全。”莫南再次強調。
“最安全的歸宿,——莫過於死亡。”
透過她,莫南眼前浮現出另一個蒼白陰鬱的影子。他的聲音慢慢回覆到水般清涼透徹。動聽的聲音毫無倉猝地反問道:“你知道促使江北跳樓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嗎?知道你父親之後,參與簡遠山受賄洗錢案的人有多少嗎?你願意讓更多有才華的人遭受你這樣的際遇嗎?”
飛機滑行起來,巨大的慣性慢慢降到最低。外部空間嘈雜,她的聲音很小:“你想讓我——如何做?”
這是她第二次對他說出同樣的話。莫南將包裹她腿部的毛毯掖好,很快地替她做出抉擇。“我堅信你父親不會將所有的雞蛋放到江北那一隻籃子上。所以,我們仍有機會。”
慕憬開口,嗓音喑啞,說出來的是格雷厄姆的一句名言。“每個人都知道,在市場交易中大多數人最後是賠錢的。那些不肯放棄的人要麼不理智、要麼想用金錢來換取其中的樂趣、要麼具有超常的天賦,在任何情況下他們都是投機者。”
莫南起身推上她,一邊介面道:“若你我只是這市場的投機者,我們也決計不會淪為大多數。沒有超常的天賦有什麼關係,我確信我們兩個加起來會有足夠多的理智。”
她沒有肯定亦未作否決。他在身後似輕笑一聲,“當務之急,還是把你的腿治好要緊。”
坐上哥倫比亞長老會醫院急救車的時候,慕憬隨手翻開置於膝頭的一本書。那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