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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們甚至不是站在沙上——我們自己就是一團沙。”

爸爸這番話嚇壞了我。讓我感到震驚的,不單是他在這段話中:刻意選用的一些字眼。他那不尋常的激昂口氣,也著實讓我大吃一驚。

爸爸繼續說:“你不能逃避‘時間’。你可以逃避一個國家的君主,你甚至可以逃避上帝,但你逃避不了‘時間’。‘時間’亦步亦趨,緊緊跟隨著我們。我們周遭的一切事物,如同朝露一般倏忽消失。”

我一個勁點著頭,神情十分嚴肅。爸爸針對“時間的無情威力”這個主題發表的長篇演說,才剛開始呢。

“漢斯·湯瑪士,‘時間’不會過去,‘時間’也不會滴答響。過去的是我們人類,滴答響的是我們戴的手錶。就像日出日落那樣亙古不變,‘時間’穿透整個歷史,悄悄地、無情地一步一步蠶食人類的生命。它摧毀偉大的文明、腐蝕古代的遺蹟、吞嚥——代又一代的人類。這就是‘時間的無情威力’。它不斷地咀嚼啃齧,而我們人類正好被夾在它的上下顎之間。”

“古時候的哲學家就談這些事情嗎?”我問道。

爸爸點點頭,繼續說:“就那麼短短的一瞬間,我們成為芸芸眾生的一分子。我們忙著在地球上過日子,把它當做宇宙中惟一實在的東西。你剛才不是看見,一群群螞蟻在雅典高城上爬來爬去?可是,這一切早晚都會消失啊。它消失後,立刻就會被另一群人類和蟲蟻取代,因為永遠有新的一群在排隊等候空位。各式各樣的形體的面具不斷冒出、消失;形形色色的新觀念不斷呈現在人們眼前。

主題決不會重複;一篇文章不做第二遍……兒子啊,宇宙間最複雜、最珍貴的東西莫過於‘人’,只不過我們卻被當做糟粕、垃圾一般對待。”

我覺得爸爸這番話太過悲觀了,於是我鼓起勇氣問道:“情況真的這麼悲慘嗎?”

“先別插嘴嚴爸爸打斷我的話。“我們在地球上蹦來跳去,活像童話故事裡頭的人物。我們互相微笑,互相點頭打招呼:‘嗨,你好!我們活在同一個時代、同一個現實——同一個神話故事……’漢斯。湯瑪士,你不覺得這很不可思議?我們生活在宇宙中的一個星球上,但是,轉瞬間我們又會被掃出地球執行的軌道。胡里胡塗莫名其妙,我們就被掃地出門啦,彷彿有人唸咒趕走我們似的。”

我坐在一旁,靜靜瞅著爸爸。他是我這一輩子最熟悉、最敬愛的人,然而,這會兒他站在雅典古老廣場上,一面瀏覽周遭的大理石建築遺蹟,一面滔滔不絕發表評論,整個人彷彿完全變了個樣,不像我熟知的那個父親。我懷疑,他是被阿波羅或其他神魔附身:了,才會說出那些怪話。

“如果我們活在另一個世紀,”爸爸繼續說,“我們會跟別人分享我們的生命。今天,我們只會向成千上萬同時代的人點頭、微笑、打招呼:‘嗨,你好!我們活在同一個時代,多奇妙啊。’或許有人來敲門,我開啟房門,大聲打個招呼:‘嗨!有靈有肉的人!’”

爸爸伸出雙手,表演開啟房門迎接靈魂的動作。

“漢斯·湯瑪士,你曉得嗎?我們現在是活著,但我們只能活這一次。我們張開兩隻胳臂,向世界宣佈我們的存在,但很快就被掃到一旁,扔進歷史的深坑裡。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人類是那種‘用後即可丟棄’的東西啊。在短短的一段時間,我們參與了一場永遠進行著的、面具不斷變換的化裝舞會。可是,漢斯·湯瑪士,我們應該獲得更好的待遇呀。你我的名字,應該被雕刻在永恆的、不會被時間之流沖刷掉的永恆事物上。”

爸爸找了一塊大理石板坐下來,歇口氣。現在我才發覺,他早就計劃在雅典古老廣場上發表這篇演說,而講辭也老早準備好。他以這種方式,參與古希臘哲學家的論辯。

這篇演說的物件並不是我,而是那群偉大的古希臘哲學家。爸爸正在對一個早已消失的時代誇誇而談。

儘管我還不是一個成熟的哲學家,但我覺得我有資格提出一點個人的淺見。

“你不以為,人世間可能有一些事物,並不是時間之流沖刷得掉的?”我質問爸爸。

他轉過身子,第一次面向著我講話。看來,我這個問題威力十足,把他從恍惚的狀態中震醒。

“這兒!”爸爸伸出一隻手指,戳了戳自己的額頭。“這裡面的一些東西,不是時間之流沖刷得掉的。”

聽他的口氣,我真擔心他會變成一個妄想自大狂;聽了他下面的話,我才知道他指的不光是他自己而已。

“漢斯·湯瑪士,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