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反應過度,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冷眼觀萬物流轉,但如今天行有缺,造化未全,這也是實情。】
鴻鈞只說了這一句,眼睛裡有一種讓人看不懂的神色,小秦直覺有些惶然,特別是聽到“天行有缺,造化未全”這八個字的時候。鴻鈞卻不再說下去,他拍了一下秦星河的肩膀,冷不丁發問:【你是如何來到洪荒的?】
——————我是被晴天霹靂當頭擊中的分界線——————
這一問可謂極為突兀,時機場合全不對,秦星河吃了一驚,鴻鈞對她的身份來歷,以及諸多古怪之處向來秉承“不問”的原則,為什麼突然破例?驚疑歸驚疑,既然他問了,她也沒想要隱瞞,便順勢回想起那一天。
那天是五月中旬,最平凡不過的一個日子……賴床起晚了,麵包夾雞蛋當早飯,吃完想再聯絡鄧主任落實一下工作,他的手機卻打不通……中午約上朋友去逛街,到樂器行買了只口琴,出門覺得口渴,買了一瓶鮮橙多……朋友的母親打電話催她回家,自己意猶未盡,就一個人繼續逛……拐進古玩一條街,在街口接了個電話,是即將高考的弟弟打來的……後面呢?後面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全然想不起來了?
秦星河這一驚非小,換一個凡人,過了二十年回憶不起當年某一日的事情,那太正常了,但對仙人而言,凡是親身經歷過的情景,無不纖毫畢現,歷歷分明,不管時間過去多久,記憶裡絕不該存在斷層或模糊不詳。她心神大亂,一腔情緒頓時全被激起,盡系在這件事上。
就在下一秒,秦星河倏地抬頭,意念如電,感應到了某個與心魂遙遙相牽的精神體,本能地知道那是自己的天魂。魂跟魄完全不一樣,說是另一部分自我意識也不為過,小秦神識鎖定住方位,心念微動,五感六識便與那離體的一魂同化。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正騎在一頭烏黑的公鹿——七魄中的英魄——背上,領著一群大鬼小鬼在黃泉…………………………………………衝浪……
殺人者,人恆殺之,囧人者,人恆囧之。秦星河的本體命魂同感到那絲囧意,眼角連抽了好幾下。天魂是末那識元性所聚,也就是潛意識中的本我,只遵循原始天性,根本不理會外在的行為規範。換句話說,秦星河性格中的確存在貪玩享樂的一面,她本人當然會自我剋制,但她的天魂可不講那一套。不顧本體的目瞪口呆,天魂已經秉著“我要玩,我就玩”的凱撒式行事風格,從河裡拎起一隻鬼,面無表情地發話:【過來,換你做衝浪板了。】
……
【入水時水花太大,重來!】
【金雞獨立!倒空翻!單臂大回環!不會?不會就把你吃掉。】
【老鷹捉小雞不會?摸瞎子不會?一二三木頭人不會?一拍一也不會?什麼都不會就滾,下河裡跟大頭魚玩去吧!】
【沒幾下就軟了,不好玩,換下一個!】
當真是鬼軀一震意氣風發,生殺予奪不過反掌,指哪兒打哪兒,秦星河看傻了。直到天魂嘟囔著:【肚子好餓,加餐……】然後抓起一隻雙頭雉雞的魂魄送進了嘴裡,喀嚓喀嚓跟啃脆餅似的,她的忍耐力終於到達極限,狠狠一跺腳,在原地平空消失。
陽神體淨氣輕,其速比原身快上十倍不止,何況小秦的本意是收回自己的一魂一魄,天命二魂會合,可以說思想有多快,這兩魂接頭的速度就有多快。鴻鈞來不及阻止,更來不及提醒她先握住拳、見天魂和英魄再露出掌心的“覺”字,情知不好,立拔誅仙劍在手,對著黃泉一劍揮下。
秦星河形隨神移,轉瞬即到天魂跟前,兩“人”同時伸出雙手,指尖將觸未觸之際,猛感頭腦一空,四周空間彷彿產生瞬間的位移,意識中閃過瞬間的空白,一瞬的失神過後,湧上了滿腔駭然。那一劍隔空斬下,帶著運轉這一片虛空的浩大法力,恍如整個幽冥世界的氣息都與劍勢渾然一體,呼應共鳴,一直延伸到秦星河腳下。自她的立足之地起,至神識所及最遠的邊緣,如滾湯潑雪一般,生生空出了大片白地,成千上萬條陰魂一剎那灰飛煙滅,僅餘秦星河一身。劍氣餘威震盪下,連黃泉亦為之斷流,滾滾濁浪倒捲上來,在空中靜止了一霎才恢復如常。
鴻鈞平日極少展露神通,與大自在天一戰雖是全力施為,但修為到了他們那等境界,對付凡人的種種玄妙手段都無甚大用,就只是以法力與法寶相拼,除了飛天遁地、聲勢驚人外,望之只如尋常武鬥,顯不出多少神異。直到今時今日,小秦始知大羅真仙一擊之威,竟至於斯!然而她心緒剛起,就已經被捲入了另一個混亂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