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獄後自然嫉恨毫髮無損的周錦嵐。如今周錦嵐被聖上賜婚,娶的還是戶部侍郎的女兒,這位新科狀元心裡不好過是應當的。
這天散衙早,只因要做的公務實在繁多,近八成的同僚都自覺留下趕工。但見方子璞扔下滿桌的書卷,神思恍惚地出了翰林院大門。有上面人的默許,沒人上前去攔他,就看著他瘦削的背影一瘸一拐,在長街上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小書生最近情緒反覆,不容刺激,這在翰林院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他白日做工時散漫倦怠,不是寫錯了字詞就是拿錯了書卷,言行舉止間與往日判若兩人。大家夥兒都在猜,這樣的狀況如若持續下去,新科狀元這難得的鳳毛麟角會不會就此荒廢?
沒人的時候,白髮白鬚的大學士就摸著鬍子感嘆:“天妒英才…”
漫無目的地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方子璞腦子裡一片空白。明日就是周錦嵐成親的日子,別人家洞房花燭照,對於他來說,卻猶如天塌了一般。
說來說去又能怪誰呢?是他自己親手葬送了這段感情。諷刺的是,這段感情從來不是靠他維繫的,而是周錦嵐一磚一瓦築起來的。主動的是周錦嵐,付出所有的是周錦嵐,犧牲了一切的也是周錦嵐。而自己,除了背叛,什麼也沒做。
腳下的這條大街直通皇城,正是周錦嵐那天騎馬狂奔過的街道。
小書生閉上眼,耳邊似乎還能聽見“噠噠”的馬蹄踐踏著青石板的聲音,眼前似乎還能看到那通體雪白的良駒馱著背上的公子飛馳而來…然後他勒馬,他倒地,手中的靈牌碎成兩段。
方子璞忽然很想去石府別院看看。然而就在轉身的那個瞬間,他忽然停下了。身體由於跟不上腦袋的指揮,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那條街已經不在了。
他後知後覺地苦笑: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早已隨著那晚的大火,付之一炬了。而那個在他受傷時陪在床邊說話的人,那個在庭院裡陪他練習走路的人,那個在廟會後揹他回家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腦子裡胡亂閃現著昔日的種種光景,也不知就這樣走了多久,方子璞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喚他。
“玉郎——玉郎——”這聲音清亮悅耳,將方子璞的思緒從虛空中拽了回來。
小書生偏頭去看,只見眼前是一家熟悉的醫館,年輕的小掌櫃正站在櫃檯後面衝他揮手微笑。
原來不知不覺間,這雙腿竟然帶著他回到了繁昌街。
方子璞對小掌櫃笑笑,準備掉頭就走。
“哎——別走呀!”小掌櫃出來拉他,“這麼久不見,不進來坐坐麼?前兩日姜大夫剛進了點陳皮和山楂,我嘴饞,就偷著做了些零嘴,想著你愛吃,就給你留了一些…”
說話間,方子璞已經被拉入了醫館。
對於回春醫館的這位小掌櫃,小書生一向最不能招架。因為自己性格靦腆,而這小掌櫃嘴皮子又極厲害,往往讓他又敬又怕。
“阿南…真的不用…”方子璞無力地在大堂裡坐下,看著忙碌在櫃檯後的人。
“那可不行,我專門給你留的,趁這會兒姜大夫不在,再不給你就該放壞了…咦?放哪裡去了…?”
方子璞沒心思和他爭,只好乖乖的坐在原地。他想這樣也好,用一些瑣事分散自己的注意,總好過無時無刻揪著一顆心強。
他注視著翻箱倒櫃的小掌櫃,想在他臉上找到一些能分散心思的東西。老實說,在見到阿南之前,小書生一直不相信這世上竟還能有這麼美的人。姜大夫固然清俊,但這小掌櫃的美卻與一般人不同,那是一種懾人心魄的美,在歲月的打磨裡沉澱下來的美。
小書生看著看著就入了迷。眼前忙碌的身影漸漸模糊了又清晰,變成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那人站在書桌前,眯著一雙好看的眼睛,笑道:“方兄,你看我今日又淘到了什麼好東西…”
“玉郎…玉郎…”
“誒,”方子璞猛地回過神,“什麼事兒?”
“我找到了,在這兒呢!”阿南掌櫃高興地遞過來一個布包。
“哦…”方子璞恍恍惚惚地接過來,站起身,“那我告辭了…”
“玉郎?”阿南不確定地喚了他一聲。
小書生一步一頓地往外挪:“謝謝掌櫃的…”
話還沒說完,就聽得耳邊“噗通”一聲,小書生倒了地。
“玉郎!”阿南趕忙俯□,“鏡瑜——快來啊——!”
待方子璞轉醒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