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覺新微微點了一下頭,露出和善的微笑說,“你們也累了。回去歇一會兒罷。”
三個婢女一齊答應“是”,不過翠環還望著覺新恭敬地問道:“大少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了,難為你,”覺新答道,他懷著好感地看了翠環一眼。
“翠環、倩兒和綺霞揭起門簾出去了。淑華還坐在覺新的活動椅上,她看見覺新在房裡走來走去,便問道:“大哥,你現在要做事嗎?我讓你。”
“我不要坐,你坐罷,”覺新仍舊不在意地說。他似乎在想什麼事情。
“大哥,你剛才到哪兒去了?”淑華看見覺新的舉動,知道他一定有什麼心事,便關心地問道。
“我在三爸那兒,”覺新簡單地答道。
淑華窮根究底地問道:“三爸跟你談過什麼事嗎?”
“還不是五爸的事!”覺新順口答道。他不想隱瞞,而且這時也來不及了,便說下去:“五爸把他名下的田賣了好些出去。”
淑華略微感到失望。她說:“他賣他的田,你又何必著急!跟你有什麼相干?”
“他還是五十畝八十畝地賣,而且價錢又很便宜。他吃了別人的虧也不曉得。這太不應該!”覺新聽見淑華說跟他“不相干”,看見淑華輕視這件事情,他反而著急起來,氣惱地爭辯說。
“他自己情願賣,吃虧也是他甘願的,你也不值得替他著急,”淑華奇怪地說。她覺得覺新並沒有動氣的理由,而且她以為這不是什麼大事情。
“他這樣賣,有一天他會把田都賣光的,”覺新更加著急地說,他不明白淑華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見解。克定不應該把祖父遺下的田產賣掉: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賣光了,也是他的事。他花他的錢,你又不能干涉他!”淑華始終不瞭解覺新的道理,她奇怪覺新為什麼要這樣地固執。她不明白克定賣田的事怎麼能夠這樣傷害她大哥的感情,她只是淡淡地說話。
“這是爺爺遺下的田產,只有敗家子弟才會把它‘出脫’的。五爸太對不起爺爺!”覺新加重語氣地說,好象要一面說服淑華,一面發洩自己胸中的怒氣似的。
“那麼五爸就是一個敗家子弟,”淑華忽然高興起來,幸災樂禍地說。“大哥,你還提起五爸!你何苦管這種閒事。你說,五爸對不起爺爺,難道四爸就對得起爺爺?”
“你不懂得,你完全不懂得,”覺新氣上加氣地說,“我們如果再不管,高家就會光了。什麼都會光了。”他彷彿瞥見了那個可怕的不好的預兆。
“光了?我就不相信!至少我們這一房還在——”淑華搖搖頭反駁道。
“我們這一房也靠不住。樹幹遭了蟲蛀,一枝一葉將來也難保全,”覺新開始鬆了氣,頹喪地說。
“大哥,這又是你的想法。我就不相信。別的不講,你說,二哥、三哥他們將來就沒有出息?有志氣的人就不靠祖宗!”淑華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她也許不能瞭解她的兩個哥哥,但是她始終相信他們跟家裡別的男人不同。她對他們的前途有一種堅持的(而且近乎固執的)信仰。
覺新被這種堅定的話鼓舞起來了,他彷彿瞥見了一線亮光,這給了他一點點勇氣。他打起精神說:“我只希望他們將來有一點成就。要是他們再不行,我們高家就完了。你看,象四弟、五弟、六弟他們還有什麼辦法?”
“你不要提起四弟他們。我看見們們就會把肚皮都氣爆的。虧得四嬸還把五弟、六弟當成寶貝看待,”淑華氣惱地說。
“三爸也是運氣不好,偏偏生了一個象四弟這樣的兒子,一點也不像他。不曉得七弟將來怎麼樣。”覺新惋惜地說。
“你放心,七弟自然會跟著哥哥學的。其實這也怪不得別人。象二姐那樣的好人都給三爸逼走了!他應該多有幾個象四弟這樣的好兒子來氣氣他才好,”淑華沒有絲毫同情,她甚至感到痛快地說。
覺新不大愉快地嘆了一口氣,皺起眉頭說:“你這種想法也不對。這管怎樣,他們都是高家的人。”
“世界上不曉得有多少姓高的人,你數也數不清,你管得了這許多?“淑華嘲諷地說。
覺新搖著頭做出厭煩的樣子說:“你這是強辯。大家都是從一個祖父傳下來的,住在一個公館裡頭,你難道不希望他們好?”
淑華不明白覺新的心理,她有點不高興,賭氣地說:“好,你希望他們好,就在這兒跟我多說有什麼用處!你應該去教訓他們。”
覺新一時語塞。這幾句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