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郎嘆道,“守約這又是何苦,他一個六品的官員,要幾年不吃不喝才能攢到二百緡?你還是勸勸他,莫要那般固執,我等好歹同路一段,同僚一場,便是舍些面子不要,又有何要緊?”
安十郎嘆了口氣,“多謝世子一片好心,我這便去勸勸他。”說著走上幾步,低聲跟裴行儉說了幾句,裴行儉卻只是搖頭,神色固執,待健僕們將十幾皮袋的紙張都運了上去,更是向麴崇裕拱了拱手,便轉身拉著安十郎一路進了東門。
看著裴行儉挺直的背影,麴崇裕的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來,風飄飄本來在人群中與相熟之人說笑,此時也走了過來,輕聲道,“世子,裴長史竟是要自行擔下此事麼?”
麴崇裕眼睛裡有明亮的光芒一閃而過,“此人性子雖然平庸,事到臨頭竟是頗有骨氣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風飄飄輕輕的皺起了眉頭,“那咱們……”
麴崇裕目光閃動,突然輕聲一笑,“說來原是我等考慮不周,按裴長史的品級,應有庶僕十二人,西州自然沒有這許多人力,卻也該從府中雜役裡給裴長史挑幾個做庶僕了不是?”
風飄飄臉上露出了意外之色,都護府雜役雖然收入不多,卻也是為官家當差,因此能當雜役者,多與西州幾個大家族沾親帶故,一旦當上了裴行儉的庶僕,吃穿用度都由裴長史說了算,若是被他收服了去,豈不是讓他平白多了助力?她只當世子會以西州人力緊張為由,不給裴行儉配上庶僕,如今……
麴崇裕笑得十分優雅,“原先我是不曾留意過府裡的雜役,前不久一番詢問之下,倒是找到了好幾個人才,正該好好給裴守約效力才是。”
“還有,那位宮女記得說是四處在尋找家人的,如今可有了訊息?”
…… …… ……
西州的主街上,安十郎跟在裴行儉的身後,有心想說服裴行儉打消那個念頭:麴世子都遞過臺階來了,為何不就勢走下去?如今這般處置,自己既是吃了大虧,又駁了世子的好意……只是看著裴行儉肅然的臉色,他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暗暗打定主意待會兒定要讓琉璃來勸說他一番——想來也只有琉璃,才能說服他。
西州原本不大,兩人步履匆匆,曲水坊自是轉眼便到,健僕們陸續把十幾個皮袋都堆放在了前院裡,裴行儉神色漠然的看了片刻,又讓人給了賞錢,帶著安十郎便進了後院。
一進院門,安十郎正想開口,卻見裴行儉的神色突然放鬆了下來,轉頭對自己微微一笑,“十郎放心,其實這些紙張的用處,我和大娘早已有了主意,只是此事未成之前,不好教人知曉,倒是讓十郎憂心了一路,全是守約的不是。”
安十郎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裴行儉笑道,“你跟我來”
從後院的小角門出去,便是圍著寬敞天井的六間後罩房,原本是安家存貨之處,有夾道直通外面的大街,只是此刻夾道之門緊鎖,天井裡卻是一片古怪的忙碌景象,十幾個工匠分做四處,在臨時搭好的案臺上或敲敲打打,或精雕細刻,而琉璃也穿著一身深青色的胡服,頭上包著深色頭巾,在一處案臺前低頭端詳著手裡的一張大號麻紙。
裴行儉笑道,“琉璃,你看誰來了?”
琉璃抬起頭來,看見安十郎,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安十郎卻是一怔——不過二十多天不見,她明顯消瘦了許多,眼下有兩道顯眼的青痕,臉頰上還有斜斜的一道墨跡,隨著笑容生動的舒展開來。
正在忙碌的眾人也都抬起頭來,好些人臉上的墨痕更多,看見裴行儉便叫了起來,“阿郎,字紙印出來啦”
琉璃快步走到裴行儉和安十郎面前,揚了揚手中的字紙,眼睛閃閃發亮,“這回總算成啦再過十幾日,十二塊雕版定能全部做好”
眾人也紛紛放下手中的工具,有幾個便道,“我手頭這塊後日能出來。”“我這塊明日晚間便能出來。”
裴行儉接過字紙看了一眼,笑著點頭,“果然成了,比上回的又要好上許多”安十郎也好奇的湊過來仔細一看,卻原來是一張歷譜,用細線分出兩列共三十個細長的格子,每列上用大字記著一日的干支,略小些的字則是當日吉凶宜忌,十分清晰明瞭,字跡大小一致,筆畫更是工整漂亮得出奇。格子外框上還有一圈簡單的卷草花紋,整張字紙看上去竟有一種前所未見的規整悅目。
他越看越覺得有些異樣,“這是怎麼寫出來的?怎麼能寫得這般齊整好看?”
琉璃的笑容越發璀璨,指了指放在案臺上的一塊黑色木板,“是它寫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