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住,咋辦? ”
“我找同學。”
母子交談暫告一段落,海海已經去叫他舅舅了。
外面的急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纏纏綿綿的“連陰雨”。
她看見改興和海海從雨霧中凸出來。
就在這時,趙六子的喉嚨裡咔啦一聲,就要斷氣了。
劉改芸冷漠地轉過臉去。
3
離開妹妹家時,雨絲在夜色的滲透下涼涼的,整個夏季積存的暑氣,暫時消失了。
劉改興腳下的路叫雨水燜得綿綿的,走上去呱唧呱唧響,水淋淋的叫人心煩,他回頭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妹妹的家,那暗淡的燈光,慘慘的,像趙六子的眼睛。
劉改興心上沉甸甸的。
他和海海回來以後,趙六子的情況不太好,昏迷了,不過,還沒到跟人間告別的那種時刻,過了一陣,趙六子又緩過來了。
他沒有給活著的人帶來驚恐和悲痛。
“叫蘇鳳池看看哇! ”劉改芸這樣建議,老蘇除了裝神弄鬼,還對醫術略知一二,比起那些“赤腳醫生”來還算可以的。
劉改興沒有反對,眼前,除了這個辦法可行,也沒有其他路可走,碰上這樣的天氣,找大夫跟找神仙差不多。
趙友海披上劉改興的雨衣出去,一個多鐘頭以後,才把酗酗帶醉的蘇鳳池連拖帶扶地找來。
蘇鳳池向劉改興齜牙一笑:“村長,你不嫌棄,我就看看吧! ”
劉改興在他的胸上搗了一下:“給,先抽口煙,清醒一下。”
他和蘇鳳池一人一根紙菸,抽了起來。
蘇鳳池忽然賣弄地說:“前一向,我在城裡你知道碰上了誰? ”
“不是神就是鬼哇! ”劉改興嗨地笑著說,“老蘇,你就不能改邪歸正? ”
蘇鳳池岔開他的譏嘲:“我見到了水匯川那老釘子。”
劉改興哈哈笑了,弦外之音是:水匯川又沒死沒跑,村子裡的人碰見過的多了。
“嘿,人家半天早轉成國營幹部了。”蘇鳳池不無羨慕地說,“先在水利局幹,聽說這月又提拔了,要來咱們紅烽當書記哩! ”
不僅劉改興,包括劉改芸,海海在內,異口同聲地吐出一個驚疑:“啊? ”
“真格的,”蘇鳳池收到了效果,扔下菸頭,鄭重地說,“菁菁女婿也那麼說! ”
這個旁證極有說服力,菁菁女婿在政府部門,訊息應當可靠。
“哦! ”
“噢! ”
“呀! ”
劉改興、劉改芸、趙友海從不同角度表示欣慰。
“老水到底有了出頭之日,沒有現今的政策,他要冤屈一輩子。”
劉改興萬分感嘆。
“甚時候到任? ”海海很關心,這下,水老師可以揚眉吐氣了。
得趕快把這個好訊息告訴老師。
“我又不是組織上的人。”蘇鳳池的話,把劉家的人都逗笑了。
蘇鳳池爬到炕上,在燈光裡扳開趙六子的嘴和眼睛看了一氣,又把了一會兒脈,搖搖頭說:“村長,我看老趙哥該算伙食賬了。”
他下了炕,接過劉改芸的煙,點著猛吸一口。
“多會兒? ”劉改興問他。
“熬不過明天,炕上躺了八九年,要不是大妹子務藝得周到,怕早交命了。”蘇鳳池向劉改芸讚賞地一笑。
他要走了,劉改興送他出去時說:“老蘇,引弟真跟上‘白茨大仙’了? ”
“我還哄你? ”蘇鳳池非常認真。
劉改興笑著說:“有本事逮住咱們看看。送到動物園,還能賣個好價錢! ”
蘇鳳池不再搭話,匆匆地走了。
雨已停了,夜氣中飄著炊煙和霧氣,從北面飄過陣陣燉肉的香味,可能,不是田家就是李家又在“過天陰”喝燒酒,改善伙食呢!
改興回到屋裡,妹妹問:“哥,這後事,咋辦? ”
“他光棍一條,鬧口棺材,埋到沙窩裡去吧。缺錢,從我這裡拿,改芸,別的話,我也不想說了,這麼多年,真,難為了你! ”
劉改芸雙手捂住臉,壓抑的哭聲,從手指縫裡擠出來。
“媽! ”海海也抽泣起來。
他不完全懂舅舅的話,可他明白,媽媽一腔悲憤,似乎到了畫句號的時候,他從來沒有見母親傷心掉淚,她不是不傷心,而是淚水乾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