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我確實當之無愧!”屢次聽到楊文峰口氣中有嘲笑,許長征也有些不耐煩,他口氣稍微強硬了一些,繼續說:“後來那畫面成為天安門事件的經典畫面,被國外電視臺反覆播放。前任總書記兼軍委主席接受美國媒體採訪時,心懷叵測的美國媒體當場播放這段錄影,咄咄逼人的記者當場質問總書記:你怎麼看這段錄影?我們的總書記談笑風生地說:這段錄影不正說明我們沒有殺害無辜的青年學生,否則他一個人能夠擋得住幾十輛坦克嗎?……”
許長征沒有說完,就被楊文峰鼻子裡的哼哼聲打斷,楊文峰陰陽怪氣地說:“真不簡單,你們的總書記為此很自豪,對不對?用幾十輛全副武裝的裝甲車開進天安門,面對一個手無寸鐵的青年學生,你們沒有碾死他,沒有殺害他,倒看出你們的正義來了?這世道真是亂了套。”
兩人沉默了一會,楊文峰突然轉過頭,盯住許長征,一字一句地說:
“可是,你並沒有放過那個隻身擋坦克的年輕學生,你一路追殺他,直到盯住他血流乾而死才放心,為什麼?”
六
許長征大吃一驚,楊文峰的話,彷彿把他拉回到十幾年前那個荒山野嶺之中。他用腦袋裡的眼睛拼命搜尋,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夠回憶起當時荒山野嶺某個陰暗的角落裡躲藏著一雙眼睛。他什麼也沒有看到。他本來想問問楊文峰為什麼會那麼清楚,但當他看到楊文峰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睛的時候,他決定,最好還是先回答他的問題。
“你知道,當時那個青年學生已經成為反華反社會主義、煽動推翻共產黨統治的圖騰。他和那些天安門的學生運動領袖不同,他顯然不善於演講,也不善於發動群眾,調動群眾的熱情;他也和天安門幕後黑手不一樣,他不躲在陰暗的角落裡,指揮別人衝鋒陷陣;後來的調查還顯示,他和天安門那些遊行的學生,甚至和那些被誤殺的學生有一個根本的不同,那些人絕大多數是城市知識分子的後代,例如現在在美國的王丹和那個被我們誤殺的丁子霖的兒子……而眼前這個隻身擋坦克的學生,他是一個農民的後代!”
“他叫什麼名字?”楊文峰問。
許長征猶豫了一下,當他看見楊文峰的目光時,欲言又止,低下頭說:“名字有什麼重要?”
楊文峰知道問不出那人的名字了。而且,轉眼之間,他想明白了,幽幽說道:“我明白了,對於這個人,名字確實不重要,而正是因為這一點,你們才驚恐萬分,才必除之而後快!”
許長征抬頭看著楊文峰,眼神表現出對他所言似懂非懂。
“你不會不明白吧?”楊文峰聲音透出鄙視,“正因為這個年輕學生沒名沒姓,他不是振臂一呼的英雄,更不是把道理講得頭頭是道的知識精英,他只不過是1989年那場轟轟烈烈的反腐敗反專制的愛國民主運動中默默無聞的學生和民眾中的一員,他們無法被代表,也不想代表別人,但那場偉大的運動正是這些走上街頭的無數的愛國學生和民眾發動起來、組織起來和延續下去的,他們其實才是你們最害怕的無名英雄——普通民眾。這個時候,他們中的一員,突然悶聲不響地走出來,採取了那種讓你們膽戰心驚的方式,你們感覺到彷彿天都要塌下來了。不錯,就是天就要塌下來了,你們可以把那場所謂的暴亂歸結為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和所謂幕後黑手操縱的。你們可以羅織罪名把天安門活躍分子抓起來或者趕到海外,而且煞有其事,理直氣壯,可是,當你們面對這普普通通的隻身擋坦克的學生的時候,你們發現天——你們總算知道中國人民中國老百姓才是你們的‘天’——要塌下來了。”
楊文峰眼裡含著淚水,許長征心情複雜之極,他選擇了保持沉默。
“所以,對於那些和你們講道理的人,你們用你們的道理把他們關了起來;對於那些和你們對抗的,你們用手中的鋼槍把他們殺掉;然而,對於這樣一個年輕的學生,你們卻失去了主張。更因為攝像機捕捉到的鏡頭而使他成為圖騰,所以你採取了連你們也認為是可恥的秘密追殺的方法除掉了他。你們感覺到就算把他關在牢房裡也不會讓你們安心——”
“楊文峰,這些都是為了國家利益,為了安定團結,為了一個穩定的政治局面,為了這些年高度發展的經濟——”許長征拉長了腔調,突然想起了今天還有重要事情要求楊文峰,馬上換了一副口氣。“我們今後再慢慢談這個,今天——”
“我還沒有問完,你們當時追殺他時,他怎麼會抱著一個嬰兒?”
許長征臉色變得煞白,他不知道楊文峰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