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他似乎要站到離開為止。儘管他的臉經歷了毀滅,表情已經蕩然無存,但是他的眼睛卻強烈地表達了他此刻的心情。沙子似乎是透過兩個小孔才看到他的眼睛,所以東山的眼睛並不讓他感到近在咫尺,於是他也就無法體會到東山此刻心中的痛苦。這個痛苦現在由東山用嘴傳達了。他告訴沙子他已被露珠拋棄。
為了向沙子做出證明,東山從口袋裡拿出了兩張撲克牌。沙子接過來所看到的是紅桃Q和黑桃Q,他顯然無法領會其中的含義。於是東山就要求他看一下反面。沙子翻過撲克牌以後,兩個裸體美女的媚笑迎面而來。但是沙子沒有興趣,他臉上露出了遺憾的微笑,他對東山說:
“可惜她們沒有辮子。”
“這並不重要。”東山伸出一個手指說,東山自然無法像森林那樣能夠理解沙子對辮子的激情。他現在需要沙子證實一下她們是誰。
沙子仔細看了以後的回答使東山大失所望,沙子說:
“有點像彩蝶。”於是東山告訴沙子,他之所以展示這兩張撲克是因為它們與露珠有關。那個時候沙子看到東山毀壞的臉上出現了一把匕首的陰影,這個先兆使他不寒而慄。但是他隨即便釋然地發現這個陰影並沒有針對他,因為東山已經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她們就是露珠。”東山明確地指出以後,沙子便不再吭聲。雖然他把所有的想象力全都鼓動出來,但他還是無法找出露珠與這兩個裸女有一絲形象上的近似。沙子沒有把這種想法告訴東山,他這樣做是因為他十分明白即便說了也是沒有作用。沙子感到露珠不僅毀壞了東山的面容,而且還毀壞了東山的眼睛。他感到此刻懸掛在東山臉上的匕首般陰影,似乎在預告著露珠將自食其果,同時他又證實了剛才的預兆,那就是東山大難之後仍然劫數未盡。
十一
可以說當露珠把那一小瓶硝酸朝東山臉上潑去時,她沒法料到自己的災難也開始了。十天以後,東山從醫院回到自己家中,他的臉仍被紗布圍困著。露珠以當初東山撲到她視窗的激情迎了上去,她笨重的身體撲過去時竟然像一隻麻雀一樣靈巧。那個時候呈現在東山眼中的露珠光彩奪目,她撲過來的叫聲使他感到熱氣騰騰。然而所有這一切都轉瞬即逝,東山的熱情還沒有完全燃燒就已經熄滅。迎接露珠的是兩道悲哀的目光。正是在這一刻,東山最初預感到了拋棄,就像當初露珠在他臉上所看到的朝三暮四,他現在在露珠臉上看到了。在此後的日子裡,東山的心裡長出了一口陰暗的枯井,他感到自己像是逃避光亮一樣坐入了井中。他在那裡反覆思考,這思考帶來的全部後果便是露珠正在遠去。那時候他的視野被一片荒漠所佔有,他看著露珠在荒漠之中如何消失。那肥大的屁股像一輛馬車一樣搖搖晃晃,消失時東山彷彿看到他記憶裡飄揚的鮮豔內褲猝然倒下。倒下後便什麼也沒有了,就是一絲灰塵也沒有揚起。東山的思考來到這裡之後並沒有終止,而是繼續前行。那時候他的目光則朝另一個方向飄去,他的目光穿越了所有過來的日子,停留在他們的婚禮上。然後又從婚禮上移開進入了那間屋子,是從那扇半掩的門上滑進去的。於是他看到露珠在床上翩翩起舞,露珠在那一刻揮舞出來的動作再一次重現了。東山在露珠的動作裡看到了一種訓練有素的姿態。這個發現使東山終於明白了他們婚姻的實質。東山感到露珠對他的拋棄已經由來以久,在尚未得到她時,他已經被她拋棄。因此東山領悟到了那些日子來晃動在他眼前的露珠其實只是一個軀殼,露珠的靈魂從來就沒有進門過一次。那軀殼也不過是在他床上寄存一下,現在就是這軀殼也要被取回了。東山對這個即將來到的事實無力阻止,因為他明確地知道露珠已經付清了軀殼的寄存費,那就是他每一次在這軀殼上所得到的美妙樂趣。
命運在讓東山的眼睛變形之後,並沒有對露珠丟開不管,它使露珠的眼睛裡始終出現了一層網狀的霧瘴。這霧瘴曾經遮擋了東山的眼睛很久。因此露珠無法看到籠罩在東山頭頂的灰暗。東山終日坐在牆角的孤獨神態使她錯誤地理解為是對昔日面容的追懷。由於她歪曲了東山心中快速生長的嫉恨,所以她命中註定的災難也就與日漸近。那個時候露珠顯然心安理得,她已經毀滅了被東山拋棄的可能。她現在開始調動起全部的智慧,這些智慧的用處是今後生活的樂趣。今後的生活她將和東山共同承擔,而換來的樂趣兩人將平分秋色。露珠是在這種心情下解開了圍困著東山面容的紗布,當東山支離破碎的面容解放出來時,露珠不由心滿意足,因為東山此刻的面容正是她想象中的。然而東山從鏡中看到自己的形象時,他立刻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