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很像一條掛在風中的褲子。那個時候東山的內心已被無所事事所充塞,這種無所事事來自於剛才情慾的滿足和幾瓶沒有商標的啤酒。因此當東山站起來朝裡屋走去時,他似乎忘掉了露珠的存在,他只是依稀感到身旁有一塊貼在牆上的黑影。於是他也就不可能知道此刻對露珠來說婚禮並沒有結束。如果他發現這一點的話,並且在此後的每時每刻都警惕露珠的存在,那麼他也就成功地躲避了強加在他頭上的災難。然而這一切在他作出選擇之前就已經命中註定了。東山一躺到那張床上就立刻呼呼睡去,命運十分慷慨地為露珠騰出了機會。
在此之前,露珠清晰地聽到那張床發出的嘎吱嘎吱的響聲,如同一條船在河流裡搖過去的櫓聲,而且聲音似乎在漸漸地遠去。這使露珠感到很寧靜。隨後東山的鼾聲出現了,東山的鼾聲讓露珠覺得內心踏實了。所以她就站起來,她聽到自己身體擺動時肥大的聲響。那個時候屋外的月光使窗玻璃白森森地晃動起來,這景象顯然正是她此刻的心情。她十分仔細地繞過聚集在她前面的椅子,她覺得自己正在繞過東山所有的朋友,他們一個一個都不再對她有威脅了。現在她已經站在了那間屋子的門口,她看到了東山側身躺著的形象。她生平第一次站在旁邊的角度看到一個男人的睡態,因而她內心響起了一種陰溝裡的流水聲。可是流水聲轉瞬即逝,因為她那時十分明白流水聲繼續響下去的危險,她已經意識到這聲音其實是命運設定的障礙。像繞過剛才的椅子那樣,這次她繞過了流水聲。她已經站在了梳妝檯前,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個小瓶上,她發現從鏡子裡反映出來的小瓶要比實際大得多。那個時候她搖搖晃晃地聽到了兩種聲音:
“這是什麼?”那是她問父親的聲音和東山問她的聲音,兩種聲音像是兩張紙一樣疊在了一起。她當初的回答是沿用了父親的回答:
“我的嫁妝。”於是她看到東山臉上洋溢位了天真無邪,從那時她就知道自己要乾的這樁事遠比想象的要簡單。那時候她看到了東山其實是手無寸鐵,東山的智慧出現了缺陷,東山的智慧正在被情慾用肥皂洗去。所以她拿起小瓶時絲毫沒有慌亂,但是那一刻裡她的左眼皮突然劇烈地跳動了幾下。由於被行動的慾望所驅使,她沒有對這個徵兆給予足夠的重視,她錯誤地把這種徵兆理解為疲倦,所以日後的毀滅便不受任何阻撓地來到了。她已經走到了床邊,東山因為朝右側身睡著,所以他左側的臉在燈光下紅光閃閃,那是啤酒在紅光閃閃。她用手指在那上面觸控了一下,恍若觸控在削下的水果皮上。然後她擰開了瓶蓋,將小瓶移到東山的臉上,她看著小瓶慢慢傾斜過去。一滴液體像屋簷水一樣滴落下去,滴在東山臉上。她聽到了嗤的一聲,那是將一張白紙撕斷時的美妙聲音。那個時候東山猛地將右側的臉轉了出來,在他尚未睜開眼睛時,露珠將那一小瓶液體全部往東山臉上潑去。於是她聽到了一盆水潑向一堆火苗時的那種一片嗤嗤聲。東山的身體從床上猛烈地彈起,接著響起了一種極為恐怖的哇哇大叫,如同狂風將屋頂的瓦片紛紛刮落在地破碎後的聲音。東山張大的嘴裡顯得空洞無物,他的眼睛卻是兇狠無比。他的眼睛使露珠不寒而慄。那時候露珠才開始隱約意識到了一點什麼,但她隨即又忽視了。東山在床上手舞足蹈地亂跳,接著跌落在地翻滾起來,他的雙手在臉上亂抓。露珠看到那些灼焦的皮肉像是泥土一樣被東山從臉上搓去。與此同時,露珠似乎聽到了父親咳嗽般的笑聲,笑聲像是屋頂上掉下來的灰塵一樣出現了。於是她迷迷糊糊地發現了自己的處境,她的思想搖曳地感到自己似乎是父親手槍裡的一顆子彈。
六
幾天以後,廣佛站在被告席上重溫了他那一天裡的全部經歷。他的聲音在大廳裡空洞地響著,那聲音正賣力地在揭示某一個真理。他在說到中午起床拉開窗簾後看到陽光如何燦爛時,他的神態說明他重又進入了那一天。然後有幾隻麻雀從半空裡飛下來,一陣喳喳聲也從半空裡飛了下來。於是他發現再在屋內呆下去是愚蠢的,因此他就來到了屋外。走到屋外時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朝他微微一笑,這個微笑使他走到大街上時仍然難以忘懷。這個時候他碰到了東山,東山充滿激情地告訴他晚上的婚禮,那時候他表現出來的激情絕不遜色於東山。隨後他們兩人就各走東西。廣佛朝東走去時驀然感到東山剛才臉上的激情有些嚇人。但他卻沒有因此想到自己剛才表現的激情是否也嚇人。他就這樣走進了一家點心店,一客小籠包子端上來時熱氣騰騰,他的早餐便開始了。儘管他在某一隻包子裡咬出了一顆小石子,可是並沒有影響他的情緒。在他走出點心店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