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所謂正當的教育者,也應該是使“弱不禁風”者,成為完全的“弱不禁風”,“蠢笨如牛”者,成為完全的“蠢笨如牛”,這才免於侮辱各人——此字在未經從字典裡永遠登出,政府下令永禁行使之前,暫且使用——的人格了。盧梭《愛彌爾》前四編的主張不這樣,其“無一是處”,於是可以算無疑。
但這所謂“無一是處”者,也只是對於“聰明絕頂的人”而言;在“蠢笨如牛的人”,卻是“正當”的教育。因為看了這樣的議論,可以使他更漸近於完全“蠢笨如牛”。這也就是尊重他的人格。
然而這種議論還是不會完結的。為什麼呢?一者,因為即使知道說“自然的不平等”〔6〕,而不容易明白真“自然”和“因積漸的人為而似自然”之分。二者,因為凡有學說,往往“合吾人之胃口者則容納之,且從而宣揚之”〔7〕也。
上海一隅,前二年大談亞諾德〔8〕,今年大談白璧德〔9〕,恐怕也就是胃口之故罷。
許多問題大抵發生於“胃口”,胃口的差別,也正如“人”字一樣的——其實這兩字也應該呈請政府“下令永禁行使”。我且抄一段同是美國的Upton Sinclair〔10〕的,以尊重另一種人格罷——“無論在那一個盧梭的批評家,都有首先應該解決的唯一的問題。為什麼你和他吵鬧的?要為他的到達點的那自由,平等,調協開路麼?還是因為畏懼盧梭所發向世界上的新思想和新感情的激流呢?使對於他取了為父之勞的個人主義運動的全體懷疑,將我們帶到子女服從父母,奴隸服從主人,妻子服從丈夫,臣民服從教皇和皇帝,大學生毫不發生疑問,而佩服教授的講義的善良的古代去,乃是你的目的麼?
“阿嶷夫人曰:”最後的一句,好像是對於白璧德教授的一箭似的。‘“’奇怪呀,‘她的丈夫說。’斯人也而有斯姓也……
那一定是上帝的審判了。‘“不知道和原意可有錯誤,因為我是從日本文重譯的。書的原名是《Mammonart》,在 California 的 Pasadena 作者自己出版,胃口相近的人們自己弄來看去罷。Mammon〔11〕是希臘神話裡的財神,art誰都知道是藝術。可以譯作”財神藝術“罷。日本的譯名是”拜金藝術“,也行。因為這一個字是作者生造的,政府既沒有下令頒行,字典裡也大概未曾注入,所以姑且在這裡加一點解釋。
十二,二一。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八年一月七日《語絲》週刊第四卷第四期。
〔2〕盧梭(J。J。Rousseau,1712—1778) 法國啟蒙思想家。
他的主要著作《民約論》(一七六二年出版),提出“天賦人權”學說,抨擊封建專制制度,在十八世紀歐洲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時期影響很大。他因此備受僧侶和貴族的迫害,以致不得不避居瑞士和英國。
〔3〕《愛彌爾》 通譯《愛彌兒》,盧梭所著的教育小說,一七六二年出版。在前四篇關於主要人物愛彌兒的描述中,作者認為人類在“自然狀態”下是平等的,應尊重人的自然發展。但第五篇敘述對莎菲亞的教育時,作者又認為“人既有差別,人格遂亦有差別,女子有女子的人格。”由於此書反封建、反宗教色彩濃厚,出版後曾被巴黎議會議決焚燬。中文字系魏肇基所譯,一九二三年六月商務印書館出版,序文為譯者所作。
〔4〕梁實秋 浙江杭縣(今屬餘杭)人,新月社的重要成員,國家社會黨黨員。曾留學美國,是美國新人文主義者白璧德的追隨者。他的《盧梭論女子教育》一文,原發表於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十五日《晨報副刊》,後略加修改,重新刊載於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復旦旬刊》創刊號。他認為盧梭關於女子教育的意見,“實足矯正近年來男女平等的學說”。
〔5〕梁實秋在《盧梭論女子教育》中說:“近代生物學和心理學研究的結果,證明不但男子和女人是有差別的,就是男子和男子,女人和女人,又有差別。簡言之,天下就沒有兩個人是無差別的。什麼樣的人應該施以什麼樣的教育。”
〔6〕“自然的不平等” 盧梭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一七六二年出版)中說:“人類中有兩種不平等:一種,我把它叫做自然的或生理上的不平等,因為它是基於自然,由年齡、健康、體力及智慧或心靈的性質的不同而產生的;另一種可以稱為精神上的或政治上的不平等,因為它是起因於一種協議,由於人們的同意而設定的,或者至少是它的存在為大家所認可的。”(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