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我不清楚。”女人起身踱步,沒有丁點聲響,“我只知道,你的船快翻了。”
夜幕下的永川,燈火輝煌,吳老闆沒有回應,他知道,對方也不耐煩聽他的回應,手邊的紅酒已經空了半瓶,紅酒倒落在酒杯裡,濺起小小的水花。
肩頭有些冰涼,一隻灰白的手落在吳老闆的右肩膀,玻璃窗反射出人影,依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
“放心。”吳老闆放下酒杯,伸出左手,輕輕拍上自己的肩頭,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安慰,轉身的瞬間,笑容掛上嘴角,“我一定會讓你活過來。”
“你眉心的‘川’字又重了。”大紅色的嫁衣十分刺眼,依舊保持著她死亡時候的模樣,她抬手輕點吳老闆的眉心,“我記得你小時候從不皺眉的。”
“都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吳老闆只有面對她的時候,才會前所未有的柔和,他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她的手真冷啊,比他碰過的所有東西都冷,“再等等,再稍微等幾天,你就能回來了,不必整日泡在冰涼的河水中,也不必穿著這礙人眼的衣服,咱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永遠,這真是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存在。她曾經日日跪在菩薩面前祈禱,都沒能遇見,如今她成了這副鬼樣子,哪裡還配得上永遠這麼美好的東西。
“可我覺得彷彿就在昨天。”北杏搖搖頭,早就沒了記憶中嬌俏活潑的神情,她欺身向前輕輕抱住了吳老闆,安靜的跟他回憶斑駁的當年。
三間青瓦老屋,父親一早就去村子的學堂裡教書,母親會準備好幾道可口的小菜,每天早上都是被溫暖的太陽喚醒,阿黃生了一窩小奶狗,在院子裡不停地吠,她就和霍冬青一起圍在狗窩旁,偶爾用指頭戳戳狗兒的尾巴,或者去村頭的小溪邊捕魚玩,等夕陽西下,炊煙裊裊,倆人才揹著小魚簍回家,偶爾遇見賣糖人的走商,霍冬青總會掏出父親給的老錢,挑一個最大的給她。大肚子的豬八戒,昂首闊步的小馬駒,還有記不清模樣的別的,每一個都那麼好吃,麥芽糖的味道至今都回蕩在腦海裡。
那時候的霍冬青,是從來不會皺眉頭的,他雖然頑皮但是心腸極好,但凡村裡有人需要幫忙,總能在人堆裡看到他的影子。在北杏的記憶中,他總是笑嘻嘻的眯著眼,忍不住讓人一起跟著笑,什麼憂愁煩惱統統都能拋在腦後。
如果那天霍冬青沒有在河中潛泳,如果之後他沒救那個昏倒在山林邊的道士,如果……如果……可是,世上哪有這麼多的如果,只要發生了,就是命運的必然。
“北杏。”吳老闆把她從懷裡拉起來,雙手捧住她的臉,讓她跟他對視,“這些以後都會有的,等事情結束,我就帶你回家,咱們哪也不去了。”
家,哪裡還有家,他們的家,他們的爸媽,以及她自己,早就沒了,一百年前就沒了。北杏眼睛裡包著團晶瑩,她想讓霍冬青清醒過來,讓他從自己虛構的幻想中走出來。
那個女人,正在一點一點的消磨掉他的人性,把他變成偏執又雙手沾滿血腥的怪物,毀掉他曾經最為珍貴的熱忱與善念,最終變成他最討厭的模樣。
北杏扭頭看向玻璃窗,只看得到吳老闆的影子,她指著窗戶上的人,“冬青,現在的你還是你嗎?”
吳老闆的這身皮囊,已經在他的身上套了十多年,如果不是地窖裡那副不可見人的軀體,偶爾他也會忘記自己的模樣。
真正的他已經是垂暮之年,耳不能聽聲,眼不能識物,跟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可他就是好不甘心,他耗了一輩子的心血,都沒法把心愛的人救出來,有次他實在忍不住進到了北杏的神識裡,無邊無際的黑暗,鑽心刺骨的寒冷,充斥著沒有希望的絕望。
他根本無法想象,北杏那麼怕黑怕冷的人,怎麼能孤零零的在那種地方呆上十年幾十年,甚至還有未來的上百年。
而他這麼多年的苦心修煉,在沉重的現實面前,可悲的像個笑話。
“小老頭,想清楚了麼?”又是那個女人的聲音,自從她知道了他的存在,就像個影子,無時無刻不在,“等你死掉,就是想跟我合作,也沒機會了。”
女人手腕上的銀花鐲子,是他年少時從河底摸來送給北杏的,也間接的造成了北杏不幸的一生,而眼前的女人,就是一切的根源,是罪魁禍首。
她帶來了水患,帶來了噩夢,帶來了瘟疫,帶來了詛咒,他恨她入骨,卻殺不死她。
靈玉鎮鬼,她就是那個被鎮在河中的惡鬼,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也沒人知道她為何被鎮在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