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一路來留下的紀念。不知道你怎麼洗的。”說時,吃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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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會,兩人下去。蘇小姐撿一塊己的手帕給方鴻漸道:“你暫時用著,
你的手帕交給我去洗。”方鴻漸慌得連說:“沒有這個道理!”蘇小姐努嘴道:
“你真不爽氣!這有什麼大了不得?快給我。”鴻漸沒法,回房艙拿了一團
皺手帕出來,求饒恕似的說:“我自己會洗呀!髒得很你看了要嫌的。”蘇小
姐奪過來,搖頭道:“你這人怎麼邋遢到這個地步。你就把東西擦蘋果吃
麼?”方鴻漸為這事整天惶恐不安,向蘇小姐謝了又謝,反給她說 “婆婆媽
媽”。明天,他替蘇小姐搬帆布椅子,用了些力,襯衫上迸脫兩個鈕子,蘇
小姐笑他 “小胖子”,叫他回頭把襯衫換下來交給她釘鈕子。他抗議無用,
蘇小姐說什麼就要什麼,他只好服從她善意的獨裁。
方鴻漸看大勢不佳,起了恐慌。洗手帕,補襪子,縫鈕釦,都是太太
對丈夫盡的小義務。自己憑什麼受這些權利呢?受了丈夫的權利當然正名定
分,該是她的丈夫,否則她為什麼肯盡這些義務呢?難道自己言動有可以給
她誤認為丈夫的地方麼?想到這裡,方鴻漸毛骨悚然。假使訂婚戒指是落入
圈套的象徵,鈕釦也是扣留不放的預兆。自己得留點兒神!幸而明後天就到
上海,以後便沒有這樣接近的機會,危險可以減少。可是這一兩天內,他和
蘇小姐在一起,不是怕襪子忽然磨穿了洞,就是擔心什麼地方的鈕子脫了線。
他知道蘇小姐的效勞是不好隨便領情的;她每釘一個鈕釦或補一個洞,自己
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責任。
中日關係一天壞似一天,船上無線電的報告使他們憂慮。八月九日下
午,船到上海,僥倖戰事並沒發生。蘇小姐把地址給方鴻漸,要他去玩。他
滿嘴答應,回老鄉望了父母,一定到上海來拜訪她。蘇小姐的哥哥上船來接,
方鴻漸躲不了,蘇小姐把他向她哥哥介紹。她哥哥把鴻漸打量一下,極客氣
地拉手道:“久仰!久仰!”鴻漸心裡想,糟了!糟了!這一介紹就算經她家
庭代表審定批准做候補女婿了!同時奇怪她哥哥說 “久仰”,準是蘇小姐從
前常向她家裡人說起自己了,又有些高興。他辭了蘇氏兄妹去撿點行李,走
不到幾步,回頭看見哥哥對妹妹笑,妹妹紅了臉,又像喜歡,又像生氣,知
道在講自己,一陣不好意思。忽然碰見他兄弟鵬圖,原來上二等找他去了。
蘇小姐海關有熟人,行李免查放行。方氏兄弟等著檢查呢,蘇小姐特來跟鴻
漸拉手叮囑 “再會”。鵬圖問是誰,鴻漸說姓蘇。鵬圖道:“唉,就是法國的
博士,報上見過的。”鴻漸冷笑一聲,鄙視女人們的虛榮。草草把查過的箱
子理好,叫了汽車準備到周經理家去住一夜,明天回鄉。鵬圖在什麼銀行裡
做行員,這兩天風聲不好,忙著搬倉庫,所以半路下車去了。鴻漸叫打個電
報到家裡,告訴明天搭第幾班火車。
鵬圖覺得這錢浪費得無謂,只打了個長途電話。
他丈人丈母見他,歡喜得了不得。他送丈人一根在錫蘭買的象牙柄藤
手杖,送愛打牌而信佛的丈母一隻法國貨女人手提袋和兩張錫蘭的貝葉,送
他十五六歲的小舅子一支德國貨自來水筆。丈母又想到死去五年的女兒,傷
心落淚道:“淑英假如活著,你今天留洋博士回來,她才高興呢!”周經理哽
著嗓子說他太太老糊塗了,怎麼今天樂日子講那些話。鴻漸臉上嚴肅沉鬱,
可是滿心慚愧,因為這四年裡他從未想起那位未婚妻,出洋時丈人給他做紀
唸的那張未婚妻大照相,也擱在箱子底,不知退了顏色沒有。他想贖罪補過,
反正明天搭十一點半特別快車,來得及去萬國公墓一次,便說:“我原想明
天一早上她的墳。”周經理夫婦對鴻漸的感想更好了。周太太領他去看今晚
睡的屋子,就是淑英生前的房。梳妝桌子上並放兩張照相:一張是淑英的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