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了一場秋雨,府中的池塘湖泊豐滿了不少,漸起的晨曦把棉絮般的雲朵投影在水裡,藍色的天空亮得耀眼。
早間的陽光照進院子,溫柔的光線如涓流一條一條湧進內室。
晴好的天氣並未帶來晴好的訊息。
錦言依舊在沉睡。
太醫令又一次診脈,他就不信了,侯夫人身體底子不錯,雖然經此大難,傷損巨大,沒個一年半載的休養生息,恢復不到原來的元氣十足。
不過她年輕呀,素日裡身體健康,底子在呢!不敢說藥到病除,但,斷沒有不醒的道理。
說是可能某個地方有暗傷,其實他並沒有診出來,只是理論上存在這種可能。那是安慰侯爺的!
執拗的人犯了犟勁,反反覆覆地琢磨,除非有一樣……
除非哪樣?
心急如焚的任昆哪會容他獨自在一旁自言自語,抓住話音就問了過去。
“除非……”
太醫令看了看永安侯,是侯爺你讓我說的!
“除非是她自己不想醒來……”
話音未斷,就見永安侯臉色煞白,頭上冒汗,身子搖晃,竟似遭到雷擊。
“侯爺,這只是下官推測!”
太醫令再不會察言觀色,也知永安侯的狀態不對,一邊喊他一邊抓了手來切脈。
侯爺連日奔波,未曾休息,又守著他夫人寸步不離,不眠不休餐飯用得甚少,本就是強弩之末,若是被他說一句氣出個好歹來,可就慘了!
太醫令一點不糊塗,他醫不好侯夫人,陛下太后不會要他的老命,他要是把永安侯給氣死了,十個他。老命也不夠賠的!
……除非是她自己不想醒來!
太醫令無心猜測的一句,如當頭棒喝,振聾發聵!
永安侯身子搖晃頭暈眼花,差點一頭栽倒在床前。唬得太醫令急道:“侯爺侯爺!下臣只是猜測,做不真!”
“……你說得對。”
好半天任昆緩過神來,有氣無力道:“是我的錯。”
是他的錯,是他的錯啊。
言兒對他,本無男女之情,是他,借了被下藥,又哄又勸加威脅,言兒心善,不忍棄他。這才一夜春風;
圓房是意外,身孕更是意外,乍被道破,她必是被驚嚇到。
言兒本不通男女情事,臉皮薄心思多。他又沒有表白過心意,那夜是說了許多,混亂迷離之中的話,她未必會信,她一定會以為自己是在拿她解藥,在沒有與他通氣之前,莊子上的事定不會與母親交代……
種種反應落在母親眼中。就成了另一種意思……以母親的性子,一旦認定了什麼,解釋的機會也不會給的。
言兒看似柔和無爭,內裡剛烈純淨,被如此羞辱,會不會……
不屑再見他。再見公主府的上上下下?
她嫁過來,舒心的日子就沒有過,若不是她性子好又通透,早就要被逼得生無可戀了……
是他不好,沒有盡過為夫的責任。反累她府裡府外受人詬病……
是他不好,明知母親稟性,竟沒在事後知會於她……
“……該怎麼辦?”
他沒想到,他不願意也不敢去想,言兒她,是自己不願再醒來了!
心中大慟……
他該怎麼辦?
“按下官的經驗,若病患不想醒來,只是一時受了打擊想不開,找出讓她牽掛的能引起生唸的,反覆多說幾次就好了……”
內宅女子,所牽掛的無非那麼幾樣,不是丈夫就是兒女,要麼就是父母……
看重丈夫的就讓丈夫多說說夫妻和美之事;
放不下兒女的,稚兒幼女在床頭多哭喊幾遍就醒了;
受不了病痛折磨的,就說尋訪到神醫妙藥,必有生機;
尚未出閣尋短見的,父母親人多哭訴幾番,連帶著回憶成長舊事,也能好……
“……人吶,心底深處總有放不下的,她看重什麼,就給她說什麼……”
太醫令愈說,永安侯愈覺心酸氣苦,她看重什麼?
她的父母?她們與她哪有什麼親情舊事可分享的?
丈夫?他算哪門子丈夫?
兒女,哪還有兒女……
沒有!他們都不是言兒看重的!
“……嬤嬤,你陪夫人說說話。”
在錦言的心中,他的份量還不如她的陪嫁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