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揚揚灑灑,寂靜無聲地飄舞在天地間。
這不是使團遇到的第一場雪。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遇到過幾次了,西柔地廣人稀,冬天尤難見到人煙。
風冷硬,雪頻亂,荒原上往往要走上幾天才會遇到一座小鎮,而這所謂的鎮,人口與大夏的小村子差不多。
此處距西柔王城還遠。
雪下得不動聲色,世間萬物彷彿都凝固在這無邊無際的寡淡與蒼白中。而使團單調的馬蹄聲,竟成為沉默壓抑中最動人的樂聲,讓這萬年的冷寂多了分生動。
天冷,人也愈發嗜睡。
玄朗出神地盯著榮嬌睡著了的小臉,眼底流淌著濃濃的痛灼與顯而易見的陰霾。
車裡放了暖爐,很暖和,他卻覺得冷,象浸在了滿是碎冰碴的冰水中,那種冷痛佈滿全身上下,深入到每一條骨縫之中,就連身體的血,也象是被凍住了,感覺不到流淌的熱意。
榮嬌幾乎是從早到晚都在睡著的,不分白天與黑夜。
甚至與她說著話,突然沒了回聲,再看人已經睡了……那次她要騎馬,剛坐上去沒多久,居然在前行的馬背上睡著了!好在玄朗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及時上前扶住,才免於墜馬的危險。
自這件事後,榮嬌雖不說,卻再也沒要求自己單獨騎馬,也沒有再向玄朗追問自己的異常——她的情況明顯不對勁,玄朗之前所說的身體的自主保護行為,顯然是寬慰之言。
榮嬌不問,私底下卻竭盡全力與睡意做鬥爭,儘可能地讓自己少睡一點點。在睏意襲來時用各種能令自己清醒的方法去抵禦,開窗吹冷風、喝濃釅的茶、做運動、甚至揹著玄朗自殘,咬自己的唇舌、擰掐大腿胳膊等嬌嫩之處,期望透過痛感驅減如蛆附骨的睏意。
她的這些小動作自以為隱蔽,又怎麼可能真正瞞得過玄朗?
可知曉後除了心疼與自責,他似乎連挑明的勇氣都沒有,責備她嗎?他怎麼忍心!她都這般乖巧這麼體貼。他怎麼能怪她不愛惜自己呢?
只好儘可能地花更多的時間陪她。不著痕跡不刻意地拉著她聊天,做需要集中精力的遊戲,以及小輻度的運動。想盡辦法分散注意力,似乎這樣就能擁有更多清醒的時間。
玄朗甚少有後悔的時候,他一直認為,做了的決定。再去追悔,是最沒有必要與浪費時間的。若是錯了,結局已出,後悔是多餘的,總結經驗吸取教訓。才是唯一正確的。
他人生中次數不多的悔意,都是與榮嬌有關的。
而現在,他愈發不知道自己為了明正言順帶榮嬌來西柔。用了病情這個理由,是不是做錯了?
他原是不信什麼吉利不吉利的。報應不報應的,現在卻有些信了,會不會是因為他在嘉帝面前口無遮攔,說榮嬌病重離不開他,所以,嬌嬌就真的病了?
他甚至不知道現在是繼續按原計劃帶榮嬌去西柔是正確的,還是馬上回奔大梁城才是對的,這兩種選擇分處在路的兩端,他困頓於其中,不知哪個方向才是正確的,內心裡有種直覺,似乎怎麼樣做都是錯的。
大梁城遠在身後千萬裡之遙,西柔王城雖近路卻難行,他不知道怎麼走才是生路,他也不敢去賭,萬一他選擇錯了,賠上的或許是榮嬌的性命。
玄朗向來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他的俊顏,永遠是溫雅的,舉手投足間盡是雲淡風輕的淡然,外人,甚至常服侍左右的下屬,亦難從他的臉上找出心緒的波動。
但榮嬌不同。
玄朗在她面前,雖不會有情緒的大起大落,但那些情緒的拿捏還是會與面對別人時不同,即便是他想要盡力隱藏的,也會在不經意的細微處被她發現不妥。
玄朗很焦灼很暴躁很痛苦,害怕與驚懼這種不應該與他相連的詞彙,將他緊緊纏繞,他似乎陷在負面的深淵中,整個人處於爆發的邊緣又極力剋制著,將內心的崩潰壓抑在可控的範圍,可這份可控又似乎隨時都可能失去控制。
“……大哥,你有事瞞我。”
榮嬌抓住難得的清醒,決定與玄朗開誠佈公。
她不想他那般難過煎熬,他應該是淡定從容的,指點江山,揮斥八極,彈指輕笑間,滅敵虜於千里之外,焉能如婦人般惶惶不安?
這些詞這些情緒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
這樣的他,她心疼。
“……”
玄朗下意識地想去否認,對上她如水的清眸,張了張嘴,有種無話可說的沮喪。心頭浮生出前所未有的挫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