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仁睜著眼,眼神清明,裡頭沒有絲毫睡意,但他依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沒有動彈半分。宋氏為他小心翼翼蓋上的被子上,還殘留著淡淡的溫暖,那是……她身上的溫度……
還有她方才滑落的那幾縷髮絲,似乎也依舊垂落在他肩頭。
她身上輕淺的香氣,也在他的鼻尖流連不去,叫他恍若身在夢中,不敢輕易動作,生怕自己一動,這夢便醒了,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他始終維持著原先的姿勢,連半根手指頭也不敢隨便挪一下。
夜色下,他坐在地上,蓋著條緞面的被子,勾起了唇角。笑得賊滿足。
她竟然翻窗出來給他送了條被子!
她發覺他在外頭,沒驅他離開,也沒質問他大半夜坐在人家窗外做什麼。只是偷偷地出來給他蓋上了被子。
汪仁想著,眼角眉梢都掛滿了笑意,有心想要壓一壓,也是無用。
那日見過莎曼後,他很是頹喪,有些事,改變不了。有些局縱有翻雲覆雨的能力,也是破不得。
他只要一想到宋氏可能會再次另嫁他人,就忍不住氣得哆嗦。
外頭那些人顯見得還不如他。焉能配得上她?
可他又不能就這麼衝去宋氏跟前同她說,你別再嫁了……這話要是真說出了口,算是怎麼一回事?且不說他憑什麼,便是真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他又怎麼能讓人別嫁?
她那麼好。也還那麼年輕。
汪仁惆悵了許久,好容易鼓起了勇氣,卻見宋氏看自己的神情裡多了幾分古怪,不由得暗暗心慌。
仔細一想,可不就是自從午後莎曼跟宋氏姑嫂二人在房中說過話後,變成這樣的?
他忍不住揣測,是不是莎曼已將此事告知了宋氏?故而宋氏再見他時,便有些不自在?
心頭惴惴難安。他往北城走動的次數,也就跟著少了下去。
若她已不願見到自己。而今只是因為過去情分在不便明說強行撐著,可如何是好。所以他在宋氏跟前露面的時候,越來越少。
然而憋了幾日不曾來見她,汪仁便有些憋不住了。
他吃著飯,想著的是她親自下廚做過的菜;睡在床上,想著的全是她的一顰一笑;走著路,也能因為想著她的樣子差點自己被自己絆倒。
他聽見小六私底下在那跟小潤子嘀咕,說他越來越像是具行屍走肉,沒半點生氣。
小潤子跟著他長大,也從沒見過這幅模樣的他,不免有些擔心,便抽了個空隙從宮裡頭溜出來見他,問他近日可是有什麼煩心的事。
汪仁瞞著,沒搭理他,但等到晚些時候小潤子回宮去了,他一個人坐在那,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待到掌燈時分,他心裡卻突然之間重歸了安寧。
他得再去見她一面,見她一面便將這事擱下永不再想,往後只暗中看顧著她便是了。
不曾想,明明一開始想得好好的,等到了北城瞧見了宋氏,他又遲疑了放不下了。
什麼殺伐決斷,都成了空,全餵了狗。
他就像個毛頭小子一般,失了分寸,不敢見她的面,也不敢叫她知道自己來過北城,只三更半夜地躲在她屋子外,吹著冷風胡思亂想。
可方才,宋氏發現了他,卻做了件他從不敢想的事。
他伸了伸腿,換了個坐姿,將腦袋埋進被子裡,嗅著上頭殘留的氣味,輕輕嘆了一聲。
夜風徐徐,這聲輕嘆碎在了風中。
他在想,若當年他留在延陵,不曾入京,那他如今是不是就不用如此掙扎?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他不會掙扎不會為難不會放不下,因為若是那樣,他只怕連同宋氏站在一處的機會也沒有。
因為他入了京,成了司禮監的掌印大太監,又兼了東緝事廠的廠督,他才能將受了傷的她從惠州帶回京來,才能站在這裡苦惱這些。
他突然就釋然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風聲漸大,積雲將明月遮蔽,只餘些微冷輝,夜色顯得愈發得幽深黏稠。
汪仁站起身來,自外將閉著的窗子開啟來,抱著被子躍了進去。軟靴著地,卻行履無聲。屋子裡沒有燃燈,他就著自窗外照進來的稀薄月光,將被子擱在了一旁,而後走至床邊,將帳子撩起一角,朝裡頭望去,但見宋氏青絲逶迤散落在枕上,睡得安穩。
分明瞧不清眉目,可他依舊捨不得將視線移開。
汪仁攥著帳子,忍不住小聲腹誹,暗罵自己渾似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