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我連情感上都是那麼自負……”
為什麼他沒有預見到蒙鹽之禍?
僅僅是因為蒙鹽在墜龍崖救了他的命,所以理智上排除了蒙鹽的嫌疑嗎?
不,並不只是這樣。
當他接受了原主的記憶與情感,就已經無法再用“錯事都是原主做的”來逃避責任了。與這天下一樣,原主的罪孽,也是他的罪孽。
可是他太習慣了坐在帝王的位子上向下看,看到的一切都是渺小的,連同底下人的感情。
偶爾他從那個位子上走下來,卻又隔著兩千年的時光去看身邊的一切,於是蒙鹽也好、夏臨淵也罷,他們的喜怒哀樂並不能觸動他。
不,連這也只是藉口。
胡亥悶頭疾行,一腳踩空,差點落入水中。他猛地往後抽身,跌坐在岸邊,好不狼狽。
忽然聽得一聲女子輕笑,似乎是從墨藍天空中傳來。
胡亥四處一望,卻見自己已經繞著海邊走出太遠,來到了一處海水內灌形成的三面湖中,湖心又有一個小小島,繁星閃爍在海水中,身周不見人影、不聞人語。
那女子聲音自夜空中溫柔垂墜下來,笑問道:“想什麼呢?險些做了水鬼。”
胡亥一時分辨不出這是現實,還是系統出現,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喃喃道:“我在想,我實在是個很失敗的人。”
“哦?”
胡亥索性就在潮溼的岸邊沙土之上躺下來,枕著雙臂,望著浩大神秘的夜空,道:“就好比賭錢,一直以來我總是贏,我以為是自己牌技好。可是直到輸了一把大的,才發現從前贏的,不過是靠運氣;若不是靠運氣,就是靠先父餘蔭,大家看在我是莊家兒子的份上,讓著我。”
那女子笑道:“靠運氣也罷,靠父親也好,難道就不算你的本事了嗎?”
胡亥至此已經聽出來,那女子是在湖心小島的背面,並非什麼天外來客,更不是什麼系統;想來是島上女子。只是那湖心島上樹木巍然,又有假山高石,看不清對面情形。
“你不懂的。”胡亥道。
那女子笑道:“口氣倒挺大。我剛好願意聽一則故事。”
胡亥此刻,實在需要一個人去傾訴。
他嘆氣道:“我的故事怕是有些長……”
那女子也嘆道:“比這島上的夜還長麼?”
於是胡亥隱去身份,只道自己原是故土做生意的。家裡生意做得行業內第一把交椅,可是隨著父親去世,諸多競爭對手也躍躍欲試,搶佔他家的生意。而他剛剛接班的時候,做了許多荒唐事兒,遣散了許多老僕,又陰錯陽差害死了一些人,譬如蒙鹽的父親。當他在外巡視,以為自己重整旗鼓,即將振興家族產業之時,卻被蒙鹽所害,意外流落荒島。
等他靜下心來一想,發現他自以為收服了的家中老僕,細細數去,會忠心不二,為他守護家族產業的,竟是一個也無。原來他當初以為將人收服了,如今看來不過是以勢相逼、以利相誘。由此反思己過,越想越覺得他自己是個失敗者。
那女子嘆道:“看來書上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原沒說錯。你是生意人,以利聚人,原也應當。”
“不只是這一則。”胡亥想起自己以假頭顱騙蒙鹽、編神仙之語騙韓信等事,搖頭道:“像我從前玩弄小聰明,終歸會自掘墳墓。既然是權宜之計,便不該沾沾自喜。”
那女子換了歡快的語氣,開解他道:“如今既然來了島上,多想也是無益。”
胡亥道:“我是要回去的。”
“回去?”
胡亥摸出懷中木鐲。這木鐲,是從行刺而亡的狼義懷中摸出來的遺物,當屬於狼義病餓而死的妹妹。他時刻揣在懷中,經歷千難萬險,也未曾拋下。
胡亥仰望星空,道:“面臨選擇的時候,我有兩條路走:靠著先父餘蔭以勢逼人,或是承擔責任。從前我走了容易的那條路。自今日起,我想試試正確的那條路。”
正確的路,也是更難的路。
他自己理清了思緒,胸中鬱氣一掃而空,情緒也從谷底緩慢攀升上來。
重重海浪聲中,卻再不聞那女子聲音。
胡亥起身,跨過湖上木橋,走到湖心島上,卻見其上空無一人,唯假山亭中懸著一枚吹熄了的金色燈籠。
胡亥悵然若失,順著燈籠看去,猛地愣住。
只見女子所在這側的湖心島與大湖之間,停著一艘足可容納數百人的三層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