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是這裡的主人,這原是柳穿魚韓文佩作強盜掙下來的家業,我卻是羅小虎跟玉嬌龍的兒子,他們人都已死,恩仇是都不算了,但我與這裡何干?在這裡有何權利?我若是回來再聲色犬馬,當我早先那個“韓大相公”那不獨春雪瓶要鄙視我、笑話我,就是江湖上的一切人我也都沒臉見,我更無顏再見白龍堆中我母親的墳墓。
走!明天去到城中拜訪那幾位有義氣的好朋友,我就一文不帶,我就走。再走,就決不回來了。
他發憤地如此想著……
毛三又來推門問說:“大相公還沒有歇著吧?”
鐵芳不由得生了氣,心說:你一到夜裡就有精神,但我,你知道我明天就許要走嗎?本想發作發作,可是又一想:我既不是這裡的主人,毛三也不是我的僕人,我怎可以跟他發怒呢?遂就問說:“有甚麼事?”
毛三在門外說:“少奶奶來啦!要跟您說說話兒!”
鐵芳一聽,心中卻不禁有些為難,因為這家中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然而陳芸華,卻不能不說是自己的妻。當年無論自己因年幼,還是因糊塗,但確實跟她拜過堂、成過親,她嫁的雖是“韓大相公”,但也就是嫁的我,我可以不承認姓韓,但怎能不承認是她的丈夫呢?而況且她並無有半點過錯,我卻有許多愧對於她之處!因此就趕緊去開了門,室中的燈光射到了外邊,看見陳芸華已經來到了門前,身上仍然穿著道服,並且向著他打了一個問訊。
鐵芳倒弄得直髮怔,不知說甚麼才好。院中有兩個僕婦跟毛三,但是全沒有進來,並且把門結關上了。陳芸華拖著長袍,抖著長袖子,進了屋,她長得本來就像個木頭人兒,平日的臉上就很少有表情,如今更是一點甚麼悲哀、驚喜的表情都沒有。她並且一點也不瘦、不憔悴,雖然是未擦著脂粉,而且眉毛部彷彿是被煙薰黃了,可是倒很胖、很紅潤似的。
她手裡大概還拿著一本善書呢,進來就像是道姑見了施主似的,那麼大大方方,客客氣氣,先請鐵芳在椅子上坐了,她自己在下首凳兒上陪著,說一聲話打一個問訊,向鐵芳稱呼著「大相公”。
燈光黯淡,顯出一種神秘的景象來,對面坐的這個已不能為鐵芳所理解的妻子,她聲音很慢地說:“自從大相公你走後,我的凡心就漸漸沒啦,有一次我在路上遇見獨角牛,那個魔王,他可說了許多的真話!咱家的老善人原來不是個善人,當年做過惡事呀!怪不得遭那樣的報應,他把你給逼走了。你也是天星下界,惡魔臨凡的呀!不然你哪能夠在靈寶縣遇著閻王跟判官呀!哎呀!從那次以後起,菩薩就時常給我託夢,後來在我的眼前竟顯出了金身!……”
鐵芳說:“唉!你不要這樣胡說了!我也知道我早先很對不起你,以至把你弄成瘋瘋癩癩。獨角牛是個惡人,咱家的老善人當年也是個惡人,這都一點也不假。但我此次在外面,卻敢說半點惡事也沒有做,一個惡人也沒有交結!”
陳芸華打著問訊說:“阿彌陀佛!你可不要這麼說!毛三回來告訴過我,你在戴家莊殺過人,在菩薩廟放過火!”
鐵芳說:“你胡說!我哪能做那些事,不過此番我西去,與一些江湖惡人殺殺鬥鬥倒是真的!”
陳芸華“咕咯”一聲跪下了,念著佛說:“哎呀!你可別再提殺!菩薩!阿彌陀佛!噬利哪巴……”她打著問訊,閉著眼睛直叩頭。
鐵芳嘆著氣站起來,過去要用手攙她。
不料她趕緊起來,身子直向後退,且直抖袖子,彷彿怕鐵芳身上的惡煞沾著了她,又像是有點“男女授受不親”似的。
韓鐵芳又怔了一怔,便說:“你這是怎麼了?我並沒忘你是我的妻,但你竟不知我是你的丈夫了?”
陳芸華忽然流下淚來說:“菩薩在夢中告訴過我,說我在前生是個南山上的老比丘,本來都快要修成了,因為無意中踏死了一隻小蝴蝶,才叫我降臨凡世,還給了我個女身。我就應當由小時修行,不該聽了這一世的肉身父母的話,又嫁你為妻的。這麼一來,我再有兩世也不能見著如來我佛之面,所以我才趕緊修,一天要燒三天的香,一天要拜三天的佛,阿彌陀佛……”
鐵芳又發著怔嘆息一聲,說:“我這次回來,就專為著你,明日我就要走。可是因為你是我的妻,我不能再拋下你孤單無依,你信了佛,我也不能叫你不信了。我們可以走,找一座山,你去修行,我去種地,或是打獵,養活你一生。”
陳芸華又說:“哎呀!哎呀!善哉!善哉!菩薩莫怪這句話,慢慢再度化他吧!”又唸了一段經咒,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