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那個小小鋪子,名動京城不說,現下四處開花,比起霽天閣也不遑多讓。只是人手太少……”照浪頓了一頓,忽然眯起眼,低聲問道,“千姿理應邀你一人赴會,為何七七八八多了一群跟屁蟲?”
同行是冤家,姽嫿與龍檀院不無交情,卻曾是霽天閣的當家,又自建了蘼香鋪,在中原開了幾家分店不說,如今南嶺也有了分號。龍檀院、御香殿、凝香樓和藏沉館與霽天閣瓜分天下香藥生意,無論如何不會是一團和氣。
姽嫿沉吟半晌,照浪嘆氣道:“要是紫顏在,你必定痛痛快快說了,到底把我當外人。好歹相識一場,你有什麼難處,我喝了你的茶,總要幫你一把。不然下回,我沒臉去見紫顏。”
姽嫿撲哧一笑,如豔日破雲,照浪心神微蕩,聽她俏聲說道:“他饒過你一條命,沒指望你承情,你不必還在我身上。”
照浪大嘆其氣,搖頭道:“果然我名聲太臭,白白想貼上來幫忙,也沒人待見。”
他說得可憐,姽嫿笑道:“定西伯何必太謙?夜色不早,茶也喝了,話也說了,我也累了……”美目流轉下,就要送客。
照浪一振衣袖,灑然而去,臨到門口,回首道:“你近來可調了什麼好香?”姽嫿聞言,和顏悅色摸出一隻剔紅香盒遞去,照浪塞在懷裡,告辭而去。
姽嫿瞅了他的背影佇立良久。清寒的夜風吹來,鼻尖微微一涼,闔上門心頭卻是一黯。
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真是目不暇接。姽嫿怔怔地回到桌邊,倒水衝了一碗茶,隨意攪拌幾下,茶湯浮現出繚亂的花紋,正似她亂線般的心緒。
傳紅回京的當晚,突然向她求親。她人前人後叫他“呆子”,這回他心竅忽開,竟集了百種花香向她表白,諸多甜言蜜語,令她又是歡喜又是迷茫。好容易以一句北荒事了,再論婚嫁,她懷了心事隻身北上,莫名遇上從前龍檀院的師兄。更出奇的是,幾大香院從來不和,今次居然聯手北上,求她通融關照。她不忍拂了舊情,勉強允了,不想同行沒幾日,她就得了怪症。
她失去了嗅覺。
姽嫿黛眉緊皺,自知既無傷寒也無鼻病,百般尋思,不知是誰動的手,抑或是自身出了狀況,像紫顏一樣,太多香藥勾連牴觸,或藥性相剋相反,或失之劑量不衡,或炮製合香失當,激發了這等病證。對制香師而言,簡直致命。
她身邊沒有可信任的人,試過用藥,依舊不得其法,只求早日見到皎鏡,不聲不響治好這怪症,尋出得病的緣由。到時天高海闊,方可振翅,如今,不過是折翼的傷鳥,不敢離巢穴一步。
她收了往日嬉笑玩耍的性子,故示清冷,讓人莫測高深。那些香院的弟子,常以品香會友,不知是否在試探她的深淺。對這些伎倆,姽嫿渾然不懼,即使嗅不到香氣,憑藉對香料的熟識,判斷香品高下倒也不難。
唯一頭疼的是龍檀院師兄蘭綺,暗中出手對付照浪的人便是他。一路殷勤有加,噓寒問暖,當她嫡親的小師妹照料。可姽嫿知道,在她相隨紫顏寄寓京城名聲不顯的這幾年,蘭綺闖下了偌大的名號,早已不輸於霽天閣主蒹葭。
這樣一個人,執意率眾北上,圖的難道只是一路逢迎、為她鞍前馬後?
姽嫿悠悠嘆了口氣,紫顏啊紫顏,你幾時能到北荒?這晦暗不明的局勢,我已看不清楚。
眼前剛閃現他超拔不群的身影,夙夜宛如讖語的論斷,再度浮上心頭。她與紫顏的緣分,莫非真的已經盡了?
她默默取出一個布偶,那是夙夜以法術造就的人偶,可化為紫顏十二時辰,她一刻也沒有用過。若漫漫餘生,終不得見,這相聚的一天彌足珍貴,她不捨現下就花去。
她輕撫人偶,不見眉眼的一張臉,要說能化成那千變萬化的妖孽人物,說出去,任誰都不會信。她忍不住微微一笑,燦若春月,心情隨之瑩亮。
紫顏這輩子一直說人定勝天,她亦如此。失去嗅覺又如何?盲女鏡心可以做易容師,她一樣可以是最好的制香師。
姽嫿眼中射出凌厲之色,霍然開啟行李,將瑤英玉蕊般的香料鋪雪疊雲地散了出來。
相伴了她多年的這些沉檀蘭麝,印膏粉丸,是安身立命的所在,就算來日天暗了,天塌了,觸控到它們就又生出力量。薰香不僅是雅事,當馨香滿室之時,聞香者從中汲取的,是香品傾盡生命耀出的灼灼光華。
結香不易,就像人歷經劫難,百鍊成鋼。
姽嫿拈出一枚香丸,丟在銅手爐裡,與炭火一齊燃著。她聞不見那清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