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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次日沿海南行。二日海盡,沿山岡行,地勢綿亙。至一處。道左一帶小阜,有城垣,廣約裡許,大半頹記,房屋遺址猶依稀可見。商人曰:“此某協城池也。彷彿為富和協,日久不能復記矣。城內駐兵千人。二十年前,番人叛變,一夜盡殺之。”再行甚遠,沿途房舍喇嘛寺甚多,頗有繁盛氣象。是日宿喇嘛寺外民舍內,食物鹹備。番人亦多曉漢語者,非復從前之寂寞矣。遇一番人,頗能漢語,與之談內地革命事,亦但知重建新朝,而不知易帝為共和也。次日,復前進,行十餘里,不見張敏及蠻娃隨行。眾亦不知。再行數里,亦不見其來。有言其昨晚至喇嘛寺,與一喇嘛談甚久,晚未歸。必留喇嘛寺不來矣,餘不勝嘆惋。既念其相從萬里,別離心傷。然彼輩終為番族,恐亦不慣與漢人居。倘得喇嘛相留,在此棲遲,亦未嘗不深幸其得所也。

自喇嘛寺前進三十里,即日月山。山高不過三四十丈,橫亙道中。山陰略有耕地。商人曰:“此地屢次開墾,均因氣候大寒,未收成效即罷。”餘上至山頂,遙望內地,則桑麻遍野,雞犬相聞,屋宇鱗鱗,行人往來如織。餘等過青海,即覺氣候漸暖,冰雪盡消。然一過日月山,則豁然開朗,別有洞天,居民皆寬袍大袖,戴斗笠,乘黑驢,宛然古衣冠也。番人謂:“過了日月山,又是一重天。”信哉。下山行二十里,即宿。

次日黎明,復前進。沿途皆漢人,有屋宇,貿易,耕作。且時見鄉塾,聞兒童咿唔讀書聲,顧而樂之,行兩日,至丹噶爾廳,遂擇旅店投宿焉。

《艽野塵夢》第十二章 丹噶爾廳至蘭州(1)

餘因購製衣履,羈留一週,旅店多暇,留心風土,乃知是地東西全皆漢人。餘皆漢番雜處。風俗婦女尚餞足,裙下蓮步不及三寸,服飾既古,文化尤卑,鄰居為私塾,當見一生久讀不能成誦,塾師罰之跪,以草圈罩頭上,頻加籌石,令其跪誦。餘見駭然。

餘所宿店主,年六十餘,皓然老叟也。一日冠服送廳官某歸。謂其家人曰:“廳官哭甚痛。我等亦為之泣下。”餘叩其故。店主曰:“廳官某,(忘其姓名)年逾花甲,無妾滕,夫婦齊眉。僅一公子,來時年十五六。官此二載餘。公子就學蘭州中學,寒假遣僕迎之。歸至離城十五里某處,僕有阿芙蓉癖,人店吸菸。公子久待,歸心甚急,遂怒馬先行。僕隨後至,不見小主人,乃策騎至署。廳官夫婦以為偕公子歸矣,大喜。喚公子,不見。問僕,僕飾詞曰:“入城後,公子即先行矣。”乃遍索不獲,始疑僕,固詰之,亦無詞。僕素忠實,相從甚久,知有他故,乃懸重賞勒差役緝訪,數日無音耗。廳官夫婦日夜哭禱於神,求公於生還。差役遍緝無蹤。畏廳官追捕,至離城十里某山寺禱於神前,祈顯示。陟山甚倦,倚神案後假寐。無何,聞有人來把神,初不之異,既而聞其哺哺自語,似懺悔。細聽之,即殺公子兇犯也;因獨力難支,急從側門下至路旁,遇相熟人,語之故,同上山執之,械諸署嚴訊之,盡吐其實。乃青海盜也。因初探富商某歲暮至西寧收債歸,將從山下過,乃約同黨數人伏半山石壁間,壘石以伺之。山下右削壁,左臨河,羊腸一線,往來所必經。未幾果見一人乘馬疾馳,與富商馬毛色相似,乃推石斃之。搜其囊中書數冊而已,無所獲。視其貌,又一翩翩佳公子,非商也。大駭。曳其屍掩埋石壁間。自知誤傷,頗自追悔。番人信佛,乃祈禱於神寺。亦不虞邏者臥其旁也。廳官既痛愛子慘死,又見清社已終,遂掛冠歸里。我等因其清廉仁厚,空城往送。具火炮,直送至郊外,灑淚而別。廳官亦自見其子出而不見其子之歸,故哭之痛。徒為斯民而墮淚也。”店主談已,嘆息者再。餘亦悵然者久也。餘嘗細按茲事始末,則默默中亦似有意。似無意。以良吏之子而橫遭慘殺,似無天理,乃因其夫婦之精誠感格,胥役之虔誠祈禱而速盜之來,狀類自首,又似有神明顯示焉。怨毒所積,戕人適以自戕。積善降祥,積惡降殃,天道不大可畏耶。

餘住丹噶爾廳七日,製備衣物畢,即乘騾車向西寧前進。計程九十里,道路平坦,抵西寧,見堞樓森嚴,市廛鱗比,稱摩擊,往來如織。清時設總兵一,道、府、縣各一。青海辦事大臣,亦建衙於此,乃邊疆一重鎮也。車伕導餘投逆旅宿焉。聞管絃繁響,歌聲雜沓,詢一店主,乃一劇團寄宿其中,房舍雖極簡陋,然招待頗殷勤。知餘為軍官,攜有槍械,又遠從塞外來,更敬禮之。客中忽聞清音,倍增佳興。次晨,餘方起,忽報客至。頗異之,方出迎,客已昂然入,據炕坐,傲不為禮,又見隨從武裝兵士多人,立門外,詢問甚久,始改容謝曰:“此地方戒嚴。君等攜武器,胡不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