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救出,全身溼透,褡褳、簫笛盡皆失去,到岸上,兩人急切檢查,且喜各自帶在衣服裡面的麒麟尚在,那通靈寶玉亦未失落。趁晴日將大衣服先晾曬乾,再脫下里面衣服穿上大衣服,將裡面衣服晾曬乾。衣服都幹了,便穿整齊,那麒麟並通靈寶玉,照舊都貼身帶著,他們自己知道有那東西,別人是看不到的,後來二人衣衫襤樓,亦能遮住,外人不知。由是二人便取陸路,一路討飯,漸漸走回京城。那時已然是西北風呼號,樹葉落盡,枯枝亂搖,走進城門,街上沙塵旋舞,遮天迷眼。二人拉著手朝城區深處走去。
寶玉問湘雲:“我們這麼著回來,值得麼?”
湘雲道:“值得。這裡有過我的祖姑你的祖母,有過顰兒,有過寶姐姐,有過我的夫君你的朋友衛若蘭,還有過那麼多的好姊妹,有過好多甜甜的日子,能讓我們想起來笑呀笑呀笑不夠的好日子,也有過不少苦苦的日子,能讓我們想起來眼淚止不住的日子……不管怎麼著,我們在這裡笑過哭過……”
寶玉就道:“哭哭笑笑笑笑哭,笑笑哭哭哭哭笑!”
湘雲道:“對,就要錯!”
一陣勁風吹來,寶玉道:“我好餓!”
湘雲道:“我好冷!”
見前面街口有個堆子,二人就牽手邁進去,那堆子只半截牆,二人在那避風的角落擠著坐著。寶玉道:“我聞見了,有能吃的東西!”
原來他身邊有不知何人倒在那裡的醃雪裡蕻的缸裡剩下的渣滓,寶玉就抓起一把,塞進嘴裡,一嚼,居然如啖甘肥,嚥下去,肚子裡大有解餓的舒坦,便抓一把遞給湘雲,湘雲一吃,果然不錯,兩人就吃起那酸齏來,寶玉情急,竟致噎住打起個嗝兒來,湘雲就忙給他用掌捋背,兩個人又笑作一團,竟如同當年在大觀園裡吃烤鹿肉一般快活。吃飽了,二人就依偎著睡覺。不想上半夜風停後,下半夜竟下起雪來,湘雲被凍醒了,雪光裡,湘雲見堆子裡積雪下翹起一塊舊氈子,亦不知那家扔在那裡,便欠身拉過來,抖去覆雪,見那氈子雖破,卻頗大,便將那氈子圍住自己和寶玉禦寒,寶玉醒來,見有破氈圍著自己和湘雲,甚為愜意,便又摟住湘雲雪中酣睡。
天光大亮,幾個叫花子進了堆子,升起一堆火,圍著分食討來的東西,見寶湘醒了,便喚他們圍在一處,分些玉米麵貼餅子給他們吃,又給他們喝豆汁,有個乞丐遞給他們一樣東西,道:“大早晨的,也照照臉,抹抹黑灰。”
原來那是一塊碎玻璃鏡,為了防拉手,邊上全拿破布粘裹上了。那塊巴掌大的破鏡子形狀不整齊,然照人十分明晰。那花子道:“那天運玻璃鏡的車子翻了,碎了好幾面,我揀起的這塊,當時還把我的手給拉了,留下個疤瘌。”
湘雲接過一照,忙撣頭髮,以為頭髮上的雪沒化,那花子就跟他說:“老大爺,您頭髮雖白了,掉的卻不多啊!”
湘雲拿著那鏡子只是發愣,便望寶玉,見寶玉一夜之間頭髮也全白了。便不讓寶玉再照鏡,將那破鏡子還給花子,連連道謝。那花子道:“你們新入行的吧?咱們這行的只謝施主,從來不謝同行。”
寶湘離開堆子,商議到那裡去?去找誰?湘雲道:“咱倆再互相望望。”
寶玉便摸著頭問:“我的也全白了嗎?”他們倆在江南時,就因為山裡呆得久,吃鹽少,都有了二白頭,沒想到回至京城,竟一夜全成了白頭翁。寶玉道:“不用以後,現在咱倆就已白頭偕老了!”
湘雲笑道:“正是白首雙星!從今天起,我倒要開啟頭髮,扎個慵妝髻,若能拾到女人衣服,就換掉這大褂,再找個堆子,咱們就拜迴天地,從此夫妻相稱,豈不快活?”
寶玉道:“咱們如今這模樣,怕沒幾個熟人認得出了。又何必去找他們?剛才那花子說得好,花子也是一行,咱們就人這一行,如何?”
湘雲道:“妙極。怎麼不是活著?那元妃姐姐在宮裡,活的就真那麼舒坦麼?就是咱們過去,富貴榮華,又怎麼樣?讓咱們高興的,也不是那些個錦衣玉食,倒是那些隨意而為的時候,‘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這兩句話麼?”
寶玉笑道:“如何不記得,更記得那回我們聚在園子裡蘆雪廠吃鹿肉,顰兒走過來說的:‘那裡找這一群花子去!……我為蘆雪廠一哭!’那時不獨他不懂得,就是我也不懂得,花子也有花子的快樂!”兩人在南邊時還說過,要找襲人,找小紅,找茜雪,找靛兒……求得他們幫助,如今走在京城街上,忽然覺得只要二人能相依相偎,入花子行,便可快樂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