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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忘的。

那一夜的月光,她記得,也如今夜一般幽沉靜好。

淡淡的月華從簾隙裡照進,將一切都染上如水的清冷。

沉睡在一泓月色的女子,彷佛是白茶花的精魅幻化。

沒有人忍心驚擾那樣的睡顏,她不忍,那久久佇立門前的男子也同樣不忍——哪怕,他已一動不動站在門前許久,任月光照得他兩鬢如雪,卻遲遲沒有推門而入,沒有走進那咫尺之外的女子。

他只是靜靜看她,以刻骨的懺悔,以銘心的深摯,就那麼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月光映照他深邃的眼,在他眼裡沒有悲喜,沒有傷痛,只有一片天地俱歸無物的空徹。那些身外得失,功名譭譽,再也不能夠羈絆他。

在那眼底空徹世界裡,唯一留存的影子,便是沉睡中的那一個人。

薛晉銘短期一杯女兒紅,凝視杯中久久不肯寧止的漣漪,仿如看見世事動漾,不為任何人的悲喜而停留。

總要有人碎這塵世輪轉,不停走下去。

走下去的人,有無奈,亦有堅持。

抽身離去的人,是真正的智者,亦是真正的勇者。

燕綺不能忘,他又何嘗能忘。

當孜然一身自風雨中歸來的霍仲亨,在一眾親信部署面前,從容吩咐他們公佈他的死訊,命令他們向南方政府易幟效忠,往後效忠國家如同效忠與他;面對苦苦挽留的部署,亦是心無掛礙的霍仲亨,淡淡付諸一笑,“我這半生,於國未有建樹,於家未盡責任,唯一可以慰平生之事,只有這一樁。”

兵以弭兵,戰以止戰,是他多年不滅的信念。

如今這新年終被她自己打破。

若是他不退反進,逐鹿天下,正是良機。

然而他若一戰,面臨分裂危機的南方政府再難號令大局,四方割據再度紛起,各地軍閥無所歸附,野心者,投機者,復辟者頓失制掣,耗盡半生得來的南北和局,只怕終究要毀在他自己手中。

難道要再耗去整個後半生,去打破前半生的信念與成就,以此證明他們全都錯了麼?

霍仲亨如是笑言——

“也許我們所走過的,並不是最正確的路。在這條路上,我竭盡全力往前走,走對過,也走錯過。先總統為國家鞠躬盡瘁,止步在離畢生信念一步之遙的地方。如今我何其有幸,有生之年將親見南北一統,大願得償。這條路走到此刻,即便強逼自己再走下去,也未必能令你們走到盡頭。我們這一輩人最好的時間已經過去,我們經歷過黑暗與輝煌的時日,成敗對錯,只有時間可評說。我老了,剩下的路你們自己走,往後已是一個新的天下。”

言猶在耳,字字句句如鐫刻在心。

眼前彷彿仍見著霍仲亨長衫磊落,兩鬢染霜,拂袖茲自去,拋卻了半生戎馬,一身肅殺。

薛晉銘慢慢將一杯酒飲盡。

陳年女兒紅的回甘綿長,扶上舌尖唇畔,化作一縷若有若無笑意。

“他們很好,她一毫起來,一切都在好起來。”

窗外彈詞輕轉,彷彿是為了應和他的話,嚦嚦唱著半隻新曲,“閒情萬種從今掣,論聚散浮萍一葉,願結個再生緣,歲歲團圓不缺。”

林燕綺輕籲一口氣,回眸與惠殊相視而笑。

雕窗外,一輪冰魄,清光照徹。

不覺夜遲,三人一同從明月樓出來,許祁惠殊只說要去接她五姐,撇下啊他兩個匆匆便走了。

薛晉銘送燕綺返家,難得良夜,得遇故人,兩人興致頗高,一路慢慢三步走回去,只讓司機開著車子在後面徐徐跟著。

在一處即將打樣的賣花鋪子外,林燕綺看見一盆開得極好的白山茶,依稀有幾分茗谷白茶的風韻。薛晉銘停下來,將那盆花買了,挽起襯衣袖子,俯身抱起那花盆,對燕綺笑道,“我不會養花,你且替我養著吧。”

燕綺朗然一笑應諾。

來到屋前,薛晉銘將花交給了門房,與燕綺握手道別。

燕綺走上臺階,復有駐足回眸,微微紅了臉,輕聲道,“你多保重。”

薛晉銘頷首而笑,目送她娉婷身影消失在門內。

昏黃路燈下,他靜靜站了一會,低頭從煙盒中取出一支菸來。

一點火星閃爍,青色煙霧騰起,籠住他眉目。

他抬頭,煙霧從唇間徐徐飄散。

半空中月華皎潔,也不知他們如今所在之處,是否也有一樣的月光。

幕然間,心頭兜上那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