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傳紅一手挽了韁繩,一手提了酒盅,看一場山色花光,飲兩口灌腸美酒。在他眼中移步換景,望到的均是可入畫的妖嬈,素香浮動,瓊花搖曳,欣賞到雙目迷離就回過頭來,指了那一幅山水妙景對兩人讚歎。
行至傍晚時分,遠遠看到一個人影穿梭的碼頭,如黑白色的樹影婆娑。河面忽然開闊,吐出數萬頃汪洋碧波,往來帆舟如蟻。離岸最近處有一座巍峨巨船如山嶽聳立,直插在滔滔湖面上,帆垂如雲,華樓疊峙。紫顏和姽嫿嘖嘖稱奇,臨水觀波,只覺風景不厭相看,此船更若空中樓閣,令人作出世之想。
傅傳紅唇角留笑,轉身對兩人道:“此船名‘飛鶻’,由玉闌宇的璧月大師親自督工打造,每旬駛往露遠洲一趟,為那裡運送貨物。我們此行正是坐這船走。”
他話音剛落,遙遙地見到巨船上一星人影如彈丸下墜,撲通沒入水中,濺起一人高的水花。傅傳紅訝然變色,一夾雙腿,吆喝騾子飛快奔向碼頭。大船上大呼小叫,有人丟下手臂粗的纜繩,無奈落水者只顧懼怕沒頂,哪裡看得見手邊的救命繩索。
傅傳紅轉眼到了碼頭,想也沒想,一頭扎進水裡向落水者撲騰過去。紫顏與姽嫿隨後趕到,見他比落水者姿勢更為難看,咕咚兩聲陷進水中沒了動靜。
兩人目瞪口呆,姽嫿道:“如我沒記錯,你我這身易容浸不得水。”紫顏苦笑:“是,沒用面具,膏粉一洗就全化。”姽嫿道:“那便是無法救你這新任師父?”紫顏仰頭向大船看去,甲板上人頭攢動,一個寬肥的灰袍身影如蝙蝠張翼落下,在他的凝望中倏地射入水中。
不多時,落水者與傅傳紅被那人一手託了一個泅渡上岸。紫顏與姽嫿連忙奔上,見落水者客商打扮,臉色青紫,神智已然不清。傅傳紅嗆聲連天,口鼻中湧出水來,涼風一吹,像零落的葉子瑟瑟發抖。姽嫿從行囊裡取了件辟邪綾錦披風給他蓋上,傅傳紅忽然兩眼大睜,東張西望道:“那個人呢?”
落水者在灰袍男子懷裡躺著。紫顏不覺多看了灰袍人幾眼,二十多歲年紀,滾圓鋥亮的光頭,偏戴了一隻碩大的金圓水晶耳環,招搖地閃在黃昏中。他的眼神很邪,桃花似的向上挑著,四下望見紫顏的白馬,怪哼一聲,提溜著落水者往馬背上弓身扔去。落水者胸口一撞馬脊,猛地吐出一攤水,驚得白馬踏蹄。
紫顏拉住韁繩,剛想上前救助落水者,灰袍人趕上一步,猛地幾掌擊在那人背上,頗有殺人的架勢。紫顏微一思忖,沒有向前,反退後走到傅傳紅身邊。傅傳紅被姽嫿扶起,指了灰袍人叫道:“喂,你想幹什麼?”
灰袍人打過七八掌,伸手扒去落水者的衣衫,在他臍中摳了兩下。白花花的皮肉盡露,姽嫿登即不敢再看,低頭撇向一邊。風中落水者背脊上被灰袍人擊打的傷痕歷歷在目,對方卻不過癮,一拽那可憐人的雙膝,竟將他倒拎起在半空。四周看熱鬧的人群漸漸圍攏,不知灰袍人究竟是在救人還是在施虐,議論紛起。
傅傳紅氣得跺腳,拉了姽嫿直喊道:“快,快!誰讓他住手?光天化日傷人性命,有沒有天理!”姽嫿剛伸手入懷,灰袍人突然電目一折,刺在她心口,當下就有種心挖空了的感覺。姽嫿一陣窒息,轉手在袖中換了一抹香氣拂在鼻尖,心頭憋屈的難受才略略減了。
灰袍人把落水者高高拎起,俯首湊到那人耳邊,呼呼吹了三下。那人終於回上一口氣,接連咳出幾聲,青紫的臉醬成豬肝色。灰袍人冷冷地把他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往船上走。落水者喘息著甦醒過來,茫然地望了一群陌生人好奇的眼,摸摸頭站起,好一會兒,天不再旋地也不再轉,頓時就精神了。
傅傳紅沒了聲音,坐在地上歇息。紫顏向旁邊的商販討了水,走到落水的客商面前,低聲探問。傅傳紅招招手,把他叫到面前。
“沉香子是你什麼人 ?'…87book'”
弄碧
紫顏一身粉黛,強忍住心頭漣漪,回眸時故作不解,“師父說的是誰?”傅傳紅笑望他明亮的眼,也不要姽嫿攙扶,拍拍身上塵泥,悠悠地擰著衣角的水。姽嫿忙扯開話題,笑道:“師父,剛才那人有些門道,不知是什麼來頭?”
“船去露遠洲,此人許是同道。”傅傳紅沉吟,想到一人,“難道是他?”
他沒再開口,溼淋淋地牽了騾子向巨船前行。紫顏落在後面,問姽嫿道:“他說的莫非是無垢坊的皎鏡大師?可適才那人,倒像個野和尚!”
姽嫿眼睛一亮,忽然捂了嘴笑道:“啊,沒準真是皎鏡。他綽號怪神醫,救人的法子與尋常庸醫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