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一個歸置之地。許是後宮之中,薄姬母子太過不起眼,這一請求竟得呂雉首肯,隨口一句便封了劉恆為代地之王遷去封地。薄姬母子就這樣僥倖躲過了接下來數年後宮之中的腥風血雨,安穩度日,直到一個月前,長安來了信報,急召劉恆入朝。薄姬不知是禍是福,但也只能帶著兒子,在母親魏媼和後來找到的失散多年的兄弟薄昭的陪同下,戰戰兢兢地踏上了前去長安的路。誰知未行及半路,便連續遭到一夥扮成流寇的殺手的刺殺,所幸薄昭帶了護衛拼死相救,才數次僥倖逃脫。向沿途官府求助,屬官不是避而不見便是推諉敷衍,薄姬一行只得迂迴改道逃命,最後折入長沙國的境地。
“當日身邊帶出的護衛已全死,昨夜我兒拼死殺了最後一個跟蹤而來的賊人,卻身負重傷。代王自小體弱,哪勘這般驚嚇折磨,發燒不止。既誤入長沙國之境,想來也是天意,老身想起夫人素有仗義之舉,只得再次冒昧上門。曉得夫人在此地可一手遮天,求夫人再予援手。代王他日若有出頭,必定厚報……”
魏媼後面在說什麼,我已經沒去聽了。
這是漢十一年的天空,我知道劉邦大約就要不久於人世了。或許在病體纏綿將死之時,人的心腸也終於會變得柔軟一些,他終於想起了那個自出生起便沒怎麼見過的兒子,竟想見他一面了。
魏媼沒有提那群追殺的人到底來自何方。但我和她其實都明白,除了呂雉,還會有誰需要對一個不過八歲的孩子痛下殺手?當年她的眼中可能看不到那個默默躲在掖庭一角的孩子,但是現在,在劉邦將死的這種微妙時刻,任何一個身體裡流了劉邦血液的孩子,都將可能會是她的敵手,哪怕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以她的性子,必欲除之而後快。
“夫人,夫人……”
見我半晌不語,魏媼不安地再次喚我,跪著拖地往前又行了兩膝步。
我凝視她片刻,終於微微笑了下。
我早相信,命運終究是不會改變的。所以現在的順手之舉,能為冬子、甚至是臣和他的兒子們獲得綿延的後福,這樣一筆合算的交易,我沒理由拒絕。
***
棲身在荒野破廟中的薄姬母子被秘密送來的時候,我仔細地打量著劉恆。只是此刻,這個不過八歲的孩子,不但看不出日後半點君臨天下的氣派,反而面如金紙,奄奄一息。
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昏睡中度過的,偶爾醒來,抓住他母親的手後,就會嗚咽而哭,彷彿一隻虛弱的奶貓。
我很快就下了論斷,這個孩子,完全繼承了他母親薄姬的性格。如果不是我知道往後命運會加諸在他身上的厚愛,我很難相信,他就會是這個王朝將來那個萬人之上的人。
劉恆病勢越來越重,薄姬悲痛不已,除了喂藥,便只剩日夜守在她兒子的榻前默默垂淚。
比起這位哀痛的母親,我卻不大擔心。因為我知道,劉恆最後一定會成贏家。但是半個月後的有一天深夜,我卻被心腹侍女的拍門聲驚醒。她告訴了我一個訊息,我那個病重的遠房親戚家的孩子,終於還是熬不過,剛剛死去了。
當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時,迎接我的是魏媼一雙只剩了無邊恐懼和絕望的眼睛。
“啊夫人,他死了,他竟死了!”老婦人倒在地上,狀如即將墮入地獄的亡靈,聲音痛苦而壓抑,“竟會真的死了!這麼多年,他就是我的全部希望,我把他當寶一樣地養大,挖了我的心肝捧上也樂意。現在他沒了,全完了……”
比起薄姬因失了兒子的悲泣,魏媼的痛苦更加直白和市儈。而我,只是定定望著那具僵臥在榻上的蜷縮軀體,腦子成了空白一片。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為什麼這個註定要非同尋常的孩子,最後竟這樣死在了我的面前?
劉恆是個不受寵的兒子,但終究是帝王之子、代地的王。他死了,不可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從世間消失。
第三天,我決定去面見臣,請他將薄姬和身死的劉恆送入長安,魏媼卻在我臨上馬車的一刻,衝出來死死扯住了我的裙裾。
“夫人緩步,暫借一地,我有話要說!”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在這個老婦人的一雙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冷靜,決絕的冷靜。
“夫人,代王他不能死。若就這樣死了,我的女兒、我的兒子,從此都將沒有出頭之日。”
老婦人說話的時候,她並沒有下跪,而是直直地立在我的面前。
寂靜內室的金爐裡,正點了一支寧靜的小篆香。彷彿驚動了香,青煙忽然在空中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