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訥的抬起頭來,郭聖通站在我面前,睥睨而視。她的眼神是相當凌厲的,這一刻,我甚至產生出一種認錯人的恍惚。
“退下!”簡短有力的兩個字,透著不容駁斥的威懾力,那是一個國母理應具備的氣勢。我茫然的看著她,第一次從那張神情複雜的美麗臉龐上讀出了一種徹骨的恨意。
是的,她應該恨我!一如……我同樣嫉恨著她!
我的無動於衷顯然更加激怒了她,覆在我手上的手微微用力,她的眼底透著一股決絕的狠戾。我的手指在一陣劇痛中,被她一根根的掰開。
當最後一根手指也被剝離時,她猛地用力揮開我的手,用一種痛快的厭惡口吻說道:“陰貴人產後虛弱,還需靜養。代卬,擇人送貴人回寢宮!”
代卬面帶難色的俯下身,對跪在床下的我小聲央求:“小人送貴人回宮吧。”
心如刀絞,不容我再有抗拒,兩名黃門內侍衝了上來,一邊一個架住我的胳膊將我拽離床頭。我憤怒的掙扎,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離劉秀越來越遠,他被無數人一層又一層的包圍住,與我生生相隔……
淚水洶湧而出,我張嘴欲嘶聲尖叫,可身前的代卬眼明手快的及時捂住了我的嘴:“貴人,求求你,莫為難小人!”
我心裡恨到極處,一口咬在他的手上,他悶哼一聲,卻不敢喊出聲來,忍痛催促手下將我拖出廣德殿。我繼續掙扎,無奈現在四肢無力,根本施展不開手腳,竟是被這一群黃門硬生生的強行拖到門口。
代卬一直沒有鬆開他的手,直至我嚐到了血氣的甜腥,鬆開了牙齒,他也沒有要放開手的意思。被帶離廣德殿的霎那,我只覺得天地為之失色,眼前再也看不到一絲光明,我停止了掙扎,像個死人一樣被他們拖著拽下階梯。
然後,前行的腳步突然停住,清脆的耳光聲伴隨著痛呼聲響了起來。很快,四周又重新恢復了安靜。
我自始自終低頭不語,直到有個身影在我面前跪下,抱住了我的腿,帶著哽咽的哭腔喊道:“娘……你醒醒!你不能垮,父皇需要你啊!”
這一聲呼喊,猶如醍醐灌頂,我頓時清醒過來,也不知從哪生出的氣力,推開代卬等人,往殿內跑去。
代卬在身後急道:“東海公,這可是皇后的意思……”
我跌跌撞撞的跑回廣德殿,奔到門口時,門前的郎官舉起手中長戟要擋,卻被其中一人上前阻止。我呼呼喘氣,抬眼見那人正是梁松。梁松衝我點點頭,拉著同伴閃到一旁,我顧不得道謝,一鼓作氣闖進門去。
殿內此時正亂作一團,郭聖通的聲音不住驚慌高喊:“陛下!陛下!你要對妾身說什麼?你看看妾身啊,你在找什麼……”
太醫們跪了一地,太醫令急得滿頭大汗,皇太子劉彊跪在床頭,失聲痛哭。
幽深的廣德殿內,響徹著一片悽惶哭聲,我步履蹣跚的踉蹌靠近。
“陰……陰貴人……”有宮女發現了我,言語無措的瞪大了眼睛。
郭聖通聞聲驀然轉身,像看怪物一樣盯著我,隔了許久,她突然高聲怒喝:“代卬——”
我咬著唇,倔強的含著眼淚,慢慢的在她面前跪下:“求皇后恩允,留賤妾在殿內照看陛下!”
“陛下不需要你照看!”像被踩痛了傷處,她厲聲高叫,平時那麼高貴端莊的面具正在一點點的崩潰。她用手指著我,面色慘白,雙目發紅,手指不斷顫抖,“還請貴人自重!”
我悵然落淚。
自重!我當然清楚自己的身份!這十幾年來,我每天都在努力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在這個皇宮裡,我只是個侍妾,郭聖通對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至少我們都在努力不剝下對方最後那點維持自尊的面具,彼此保持著面上應有的融洽和禮節。
但是……
這個時候,我不想離開!即使我不夠身份,不夠資格,我也要留在他的身邊!這個時候的我,已經沒辦法自重!
“咚!”
“咚!”
兩聲沉悶的捶擊,在愁雲慘霧的廣室中,彷彿劈下一道驚人的閃電。
“咚!”
“咚!”
郭聖通僵硬的扭轉頭,太醫令惶恐的說:“陛下乃……中風發疾,臣等……無能,只……只能盡人事,聽……聽天命……”
我只覺得兩眼發黑,險些癱倒在地上,那捶擊聲更響,如同敲在我心上一把鼓槌。驟然間,邊上“撲通”一聲,郭聖通仰面摔倒,竟是承受不住打擊,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