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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楊樹林對照紙上的字母,看了看兒子和妹妹兩條形狀迥異的舌尖,發現確實如此。W和V是楊樹林最先認識的,也是唯一認識的兩個字母,十年後,當北京的街道上馳騁著桑塔納的時候,楊樹林指著它的標誌對楊帆說:原來你的舌尖和下面那個字母一樣,多虧你小姑及時發現,我們才把它變成上面那個字母的形狀,要不你現在話都說不利落。

楊芳告訴楊樹林,幸好發現得早,做個手術就好了。楊樹林被“手術”二字嚇得毛骨悚然,楊芳說不要緊,小手術,和剪指甲沒太大區別。

楊樹林還是憂心忡忡,但為了能讓楊帆學好外語,擁有一口漂亮的捲舌音,楊樹林忍痛割愛,帶楊帆去了醫院,讓大夫將未來會阻礙楊帆發音的多餘的舌頭切除了。

為使楊帆免遭疼痛,楊樹林請求大夫給楊帆打了少許麻藥,大夫說孩子太小,麻藥會影響到他的智力發育,楊樹林說您稍等,我去就來,然後到醫院對面的百貨商店買了一瓶白酒,給楊帆灌了兩勺,就這樣楊帆在睡夢中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手術。

楊帆被切去舌頭的多餘部分不久後,迎來了自己的百天華誕。楊芳來慶祝,以一個醫護人員特有的敏銳,發現楊帆的腦袋有些怪異,左右不夠對稱。楊樹林立即對楊帆的腦袋進行了一番細緻入微的觀察,並撕下上個月的掛曆紙,將楊帆放在紙的背面,沿著他的頭顱描繪出一條輪廓線,發現果然有偏差:左側的曲線弧度略小於右側。

楊芳說,這是因為楊帆睡覺總朝一個方向,頭顱受力不均所致。

楊樹林嘆息沒有照看好楊帆:腦袋不是鐵疙瘩,沒辦法回爐重煉,一邊大一邊小,多影響孩子形象,長大了媳婦都不好找。

楊芳同作為工人的楊樹林比起來,在醫務護理方面算是專家,她說:要是鐵疙瘩反倒不好辦,小孩在一歲前腦袋瓜兒軟,現在調整還來得及。楊樹林說,那太好了,楊帆才三分之一歲不到。

在離婚之前,楊帆由楊樹林和薛彩雲兩人中倒休的那個看管,如果趕上兩人都去上班,那麼就由楊樹林在上班的路上帶給楊樹林的二大爺照看。老頭今年六十出頭,頭兩年剛把自己兒子的兒子照看到能上幼兒園了,小孩一走,老頭自己在家待著無聊,幸好楊樹林又有了兒子,又能從侄孫子身上找到樂趣了。楊樹林下班後再把楊帆接回家。現在薛彩雲走了,楊樹林除了週日外每天都要工作八小時,還要去二大爺家接送孩子,覺得跑來跑去太麻煩,又想每天都能看到楊帆,正好這個時候有人介紹了一個保姆,東北老太太,五十多歲,照看孩子經驗豐富,楊樹林大喜,便從每月微薄的工資中節擠出一部分,僱傭了這位慈眉善目、但有口音的老太太。有人警告過楊樹林,看孩子人的口音將直接影響到孩子日後的發音,但一時找不到更適合的人選,楊樹林只得叮囑老太太,不要多說話,把孩子看好就算完成任務,免得日後楊帆說話一口大茬子味兒。

每日老太太趕在楊樹林七點半出門前來他家上班,等他五點半下班回來後離開,如果楊樹林上夜班,她也隨之調整工作時間。楊樹林給老太太佈置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調整楊帆腦袋的形狀,讓他睡覺時儘量多用右側觸枕,爭取早日左右對稱。

每天下班後,楊樹林從老太太手裡接過楊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看看他的腦袋是否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腦袋不是橡皮泥,不能說捏成什麼樣就變成什麼樣,所以楊樹林的心始終懸著,到了晚上也無法安然入睡,每隔幾分鐘就睜眼看看楊帆睡覺的方向是否正確,確認無誤後,才閉上眼睛繼續睡,沒過幾分鐘,又要看一下。在把楊帆的腦袋睡對稱之前,楊樹林幾乎沒睡過一宿好覺,因而導致白天精神不振,好幾次手裡正一邊幹著活,一邊就睡著了。為此領導找他談話:小楊,組織知道你剛剛離了婚,正悲痛欲絕,但傷心也要有個尺度,不能無邊無際,人已經走了,別再念念不忘了,晚上還是要把覺睡好的,以免白天耽誤社會主義的建設。

楊樹林心想:社會主義建設固然重要,但也不能讓我兒子腦袋七扭八歪呀,所以他第一次把領導的話當作了耳旁風,依然我行我素地晚上不睡覺,白天哈欠連天,眼泡腫得跟金魚似的,落選了這一年的先進工作者。

在楊樹林的精心呵護下,半年後,楊帆的腦袋對稱了。楊樹林沿著他的腦袋在紙上畫出的線條已經是一個完美的圓形,就像拿圓規畫出來的一樣。看著楊帆西瓜一樣圓滑的腦袋,楊樹林終於可以睡一個踏實覺了。

正因為這晚楊樹林睡得太踏實了,以至天亮醒來後,發現楊帆已不在自己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