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東國爬向視窗,由那裡向裡面望。他看見了一個人,正平躺在那箱子裡。第一眼望過去,他覺得那人非常怪異,身體是極度扁平的,如同一隻沒有充氣的塑膠模特。不過,他仔細看,那又不可能是塑膠模特,因為對方的五官非常真實,是任何虛擬材質都造不出來的。
在這種情況下,霍東國大力拍打那玻璃窗,希望能驚醒那個躺著的人。
人總是需要同伴的,尤其是在深海恐懼的環境中。霍東國甚至想,那個人一定是在密閉的操控室裡出了狀況,才無力地倒地。如果能把那個人救活,這一組超級機器的秘密就能揭曉了。
連續拍打了十幾次之後,霍東國意識到必須進入那箱子內部,才能跟對方面對面交流。他在鐵箱子上尋找著,終於找到了一隻門把手,使勁一拉,門就開啟了,水流瞬間灌滿了那箱子,那個躺著的人立刻浮起來,直立在水中。
霍東國驚恐地發現,原來那個人的身體只有薄薄的一層,比掏空了的購物袋厚不了多少,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紙人”。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個人的“手”,把那個人拽過來。
現在,他看清了,那是一個被抽空了又壓扁了的“人”,空有皮囊,內部骨肉一絲一毫都沒剩下。
霍東國大叫一聲,雙腳在鐵箱子上一蹬,身子向外彈開,遠離那鐵箱子。那個“人”在他的視線之中緩緩搖擺著,像一張恐怖的人皮掛畫一樣,很真實,但又極度可怖……
霍東國的自述到這裡就結束了,既然是夢,他一睜開眼,所有可怕的一切就都消失了,冰牆仍然是冰牆,堅硬冰冷,無可逾越。
同樣的夢霍東國做過七次,每一次的情形都大同小異,都是在那人皮掛畫出現時中斷。
林軒翻過這一頁,後面附著一份51地區心理分析師的報告,內容如下:“被評估物件有著某種很深的心理恐懼,應該是來自於他的特殊職業。透過交談,他以前做過開礦、建築業挖基、海底沉船打撈等等工作,其工作地點總是在地底、海底深處,遠離普通人居住的現實世界,隨時遭遇死亡威脅。所以,表面看,他是業界翹楚,不懼任何難題,但內心深處,他已經對這種生活感到困惑而厭倦。‘潛入深海’的夢代表他想逃離真實世界,而‘紙人’的出現,則是代表他在潛意識中想抽空自己,從零開始。以上這些,在心理學的範疇內很容易理解,但他的工作環境中出現的那堵堅不可破的冰牆、冰牆帶來的幻覺,則不屬於醫學範疇,是我無法理解的。如果能夠拋開心理醫生的身份,自由地展開聯想的話,他遇到的冰牆也許真的是地球的另一層,一個上一代地球人居住的地方。其它,我已經無可奉告。”
這樣的報告其實毫無用處,因為它根本無法給51地區的長官們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幫助。說再多,也等於是一個字都沒說。
再往後,報告用大量篇幅說明了“超級種子庫”的好處,認為它能在地球大毀滅之後,幫助下一代地球人快速掌握地球農作物種子的用法,大大縮短了人類劫後重建的過程。下一代地球人一定會對本代地球人的貢獻表達真心的感謝。這也再次證明,人類之所以能成為地球的主人,就在於人類能夠思考、傳承、遠望、奉獻。
之後還有一頁,列舉了霍東國對於冰牆的掘進鑽探過程,並且得出明確結論,物理手段無法開啟冰牆,只能另選新路。
看完資料,林軒不禁眉頭緊皺。
他了解霍東國做過的那種噩夢,其實自己從前也做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與人的真實生活絕對不是毫無聯絡的,而是由一些連自己都沒想到的線索勾連起來,是一個人潛意識的最大體現。
“如果開啟冰牆,會不會就是面對一個深不見底的秘密海洋?”田夢問。
她坐在側面,陪著林軒看完了整本資料。
“海洋與海洋有什麼區別嗎?在冰牆下看到和在太平洋岸邊看到的海有什麼不同呢?哲學家說,世界上的海都是相通的,世界上的水都是密不可分的,從空間上來說,北極圈的冰水與太平洋的暖流實際是同一片海。從時間上看,霍東國夢裡接觸到的水與我們目前飛機上水箱裡的水亦是同樣的。廣義來說,四海一家。”林軒沒有刻意回答田夢的話,而是發表了自己的觀點。
四海一家,全球一家,天下一家——這是全部地球人最希望看到的未來。
“很精闢的見解!”毛姆鼓掌。
林軒隨即苦笑:“精闢而無用的見解——毛姆先生,請問51地區把我們請去有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