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早做了打算,向京城不少故友寫過信,待這裡事情淡些了,我就請罪辭官,趕著你過門之時回去豫章府,到時候,我將祖宅修繕一番住上,餘家二三里地又不遠,不又時時能見了。”
寶生方才抬起頭,心裡不知如何滋味,半咬著嘴角:“爹爹,下午…”
終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是不是來了客人?”
韓雲謙剛剛說的動情,聽得寶生問起吃了一驚,但忍住道:“沒來什麼人。”
寶生一揚臉,執追問:“是謝家公子來了吧。”
韓雲謙為人正直,對著寶生說了謊言,心中終有不忍,掛了臉不再言語。
寶生見父親面色隱晦,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道:“爹為我安排的一片苦心,我是知道的。之前我給家裡闖了禍,連累的家裡不安生,那樣的平靜好日子我也向往著過。”寶生說到“好”字,人恍然了一下打了個忒。又想到自己的過失魯莽,歉意像潮水一樣翻湧。
“可我這命是謝家哥哥一心救回來的,這個父親也知道。一直以來我避著他,是知道這半年事情怕連累他,可現在要走了,再也見不著了,想起來,連一聲謝謝還沒說起。我…我”寶生微微結巴起來:“心裡終是有些放不下。”
韓雲謙素來知道寶生頑皮倔強,但甚少有所顧及,總是一派心無結蒂的樣子。自己又是男子,妻子去世後也很少細問女兒心事,聽得女兒今日之話,又見寶生愧疚之態,心裡更是悲涼吃驚。
想了想緩緩道:“有些事情你不必自責,與你無關,要責也是父親的過失。寶生,你知道父親被廷杖一事為何緣由?”
“我被授了戶部副主事,不知為何總有一些學子書生上門找我談論學問,我是研習金石出身,也不知推卻這些人物,每次都招待周到,漸漸名聲傳了出去,一些同僚背後認定我是東林清流,偷偷地疏遠了我。”
“我當時還不以為然,殊不知已經深陷其中。一年之後,朝廷各派為儲君之事明爭暗鬥,極其厲害。唉,這些事情…”
韓雲謙看過寶生,猶豫了片刻也是下定決心:“以前總覺得你年紀尚小,總是瞞著許多事情,卻也讓你多慮了。”
“英宗皇帝,共有七子,前三者為長。皇長子和皇二子皆是趙氏皇后所出,當今皇上是賢淑王氏貴妃所出。雖然嘉和五年已立皇三子為太子,但陳王殿下為嫡出長子,雖然失德封地陳王,朝中暗中為皇長子翻案的人不少,尤其是東林學社一眾文人,不時叫囂著尊嫡攘庶與王氏一族暗中對峙。”
“當今王相是王氏貴妃的堂兄弟,卻不恃外戚自傲,自己一路走了仕途進了探花,文采手段十分了得,又有整頓朝政之心,深為王氏貴妃和當時太子所倚重。只是其人過於偏狹怪異,其政十分激進。這些都是閒話。”
“那時候朝中出了件事情,青苗法在翼州一帶推行不力,導致當年翼州歲末失收,民生潦倒。翼州是陳王殿下的封地,此事被王氏大肆攻擊陳王推諉新政,而東林黨人也不肯示弱,攻擊王黨新政失德。”
“只是我主事戶部,需要賑濟繕物,便寫了一封摺子論翼州災情實情,卻被王黨抓住汙衊為陳王洗清不力之責。英宗皇帝最忌諱諸君之爭,大為震怒。”
“之後你也知道,我退守孟城驛站。去年年前,英宗皇帝召東寧衛撫遠將軍,連曜回京。當時王相托人與我說,孟城驛站是進京畿地區第一站,指意我在上報連將軍進京的報折上寫多些不相干的話。”
“當時我怕驛中會有爭執相鬥,所以一早就送你去劉府避開不相干的麻煩。”
寶生見父親隱晦,不肯罷休問道:“什麼不相干的話。”
“暗指連將軍攜帶軍馬火器入京。當時連將軍投驛之際,已有扮作驛卒的九門衛和西廠人暗驗過所有行頭和人員,確實沒有,所以只能讓我多寫些模稜兩可的汙衊之詞。我親眼見過連將軍遵旨入京所帶人員馬具,怎能無中生有,便忤逆了王相的意思,據實寫了報章呈報上去。哎……此後我更是事事阻滯,加上元宵案中,連將軍誤傷了你,鬧得京城閒話四起。王黨更認定劉家已與武人勾結,驛站之馬在微妙之時全部暴斃也是不足為奇了。”
寶生聽得還有如此複雜淵源,沒來由想起在莊上李醫師無心之語:“你勿要怪他,這世道逼得他,哎,就算不是他,背後多少隻手想整倒劉家。想不到你外祖父一生唯謹慎,到了這一代,也是保不得了。”
韓雲謙見女兒有些恍惚,心中一軟,但又糾結說道:“明天如果你想去見見他,也不是不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