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清可見底。他飛身徘徊水面,尋至太歲昔日衝破的裂口處。只見裂口縱橫一線,水湧魚聚,幽深難測。他如魚縱水中,逆流而下。潛下越深,越發寒意刺骨,幸而他自幼練陰寒之功,倒不至於凍傷臟腑。沉至三十餘丈,他依舊腳不著底,潭水不但沒有狹窄,反而更加廣闊,猶如置身葫蘆腹中,潭壁尚且摸不著,更別說可供藏身的密道暗室。可太歲為何會從封死的潭底出來?
此時他太陽穴暴漲,雙耳嗡鳴,氣息竭盡,無力思考。一發狠心,旋手點穴,封了自己聽、嗅、食三竅,又下潛二十餘丈,還是一無所獲。只得取龜息假死之要義,讓那無窮無盡的湍急暗流,將自己重新託回潭面。
經過這番折騰,他攀出水潭已力竭。昏迷片刻,才緩緩解開三竅,吐出一口血來。他就地打坐調息,待到吐納如常,睜開瀰漫著濃濃困惑的眼,對那叫太歲的人,生出幾分敬畏之心——
閉氣忍寒承壓,遊多少丈,內力為水流消融後,還能將潭底打碎飛出……世間竟有這樣令他望塵靡及的人物!
若說他能和迴音谷五長老過百招,能接斯無邪十招,那麼如太歲這樣的前輩,他是一招也接不下。四煞神教的頭目有多厲害,他無法估量……玩水一心以為他武藝高強、能保護他。哪知他空有武功架子,十二脈鬱結疏於內力,只能以巧勁殺人。如今看來,倘若四煞神教得知玩水是太歲之子,找上門,他…只能見招拆招。
最後,他去了一趟泉城知府餘善水的府衙。餘善水是他要刺殺的第二大目標。他從餘善水和副都統的夜談中得知了不少陰謀,還得知了個好訊息,也許會有皇子來泉城。
這倒省了他們五湖四海地去找皇子,雖說盤問和節外生枝是下下策,不是刺客所為,但為了確認遊麟行蹤,也不妨一試。他便以夜鶯竹哨召集潛伏在泉城各處的夜隱幫刺客,要他們把住通往泉城的水路咽喉,留意言談行蹤特別的京城來者。
回到風波坊時,已破曉燭滅。
曦光入堂,映照靜坐小寐的夜梟,如尊玉像。夜梟是習武之人,向來機敏,一聞風吹草動就驚醒,見是夜斂塵歸來,吩咐下人盛來薑湯,跪地而拜道:“主人可是去了五龍潭?”
夜斂塵揮手搪開薑湯,疲乏道:“我不想談正事,你退下罷。”
“可是,主人,你又受了內傷。”夜梟抬起眼,眼底有些莫名的情愫瞬逝。
夜斂塵臉色一沉,薄唇略動,語氣低而硬:“不足掛齒。”
夜梟挪動雙膝,跪近幾步,神情卑賤懇切至極:“主人,屬下已查到,寒毒鬱脈並非無藥可醫。昔年斯無邪,練繞指凝消掌,也曾走火入魔。是皇帝用乾元經救得他!同樣是寒功,主人你練的玄坤訣,也與乾元經相剋。在下只要從皇帝那裡偷得……!”
夜斂塵不想再看這副嘴臉,聽見相剋二字,冷笑道:“怎麼,走火入魔還不夠,你想廢了斂塵這三腳貓功夫?”
夜梟渾身一滯,黯然道:“主人你…還記恨屬下當年做的事。”
“砍樹一刀,樹還結個瘤子。何況是人。”夜斂塵難得多話,說得卻極刻薄,“你幹得好事太多,我夜斂塵該記恨哪一件?是你生為養子,恩將仇報,逼死小妹夜蓮。還是你趁我練功不備,逆我經脈,將夜蓮之死嫁禍於我,說我是動了淫念才走火入魔。抑或者是你慫恿父親,讓薛紅袖灌我絕塵草,罰我後繼無人。你太好了,讓我揹負上亂倫背德的惡名,讓我孤獨終生。你好得很,父親很器重你。我夜斂塵何德何能,要你跪我,要你稱一聲主人。你做給誰看。”
夜梟聽得閉目調息,好不容易才平靜道:“……主人,你的確輕信於人。但沒有一個人,生來就是為作惡而作惡,為撒謊而撒謊。屬下做很多事,為的是什麼,主人你還不明白?”奴顏婢色一改,他眼中多了幾分精明,和夜家人慣有的肅殺。
夜斂塵竟笑了起來,湊頭將鼻息灑在他臉上,近得像個凝固的吻,如久雪消融般溫情。“我明白,你要的,”笑意只不過是曇花一現,他依舊是那個剛強果決的夜斂塵,靠近再撤離,只不過在演繹無情,“一世也得不到。這就是我不殺你的原因。”
可以同甘,可以共苦;可以為一句承諾、一樁使命赴死;訥於言,寡於色,容不得半點欺騙,一毫背叛……卻不知痛,不畏懼,還是義無反顧相信他人。這就是夜斂塵,純粹,簡單,偏激,遲鈍。
夜梟太瞭解夜斂塵,張嘴再說不出什麼,他早就不指望還能索求什麼。
氣氛繃緊,窒息須臾。夜斂塵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問玩水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