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位牆外。我隱身在門
側的陰影裡,看到杏樹下襬開了八張蒙著塑膠布的方桌,一盞臨時拉出的電燈掛
在杏樹杈上,把院子照耀得燦若白晝。桌旁圍坐著十幾個人。我認出了他們,都
是當年的壞人。有偽保長餘五福,有叛徒張大壯,有地主田貴,有富農伍元……
另外一張桌子邊上,坐著那個頭髮已經花白了的原治保主任楊七和孫家的兩個兄
弟孫龍和孫虎。他們的桌子上已是杯盤狼藉,酒也都有了八分。後來我知道,楊
七此時從事著販賣竹竿的事兒——他原本就不是個正經莊稼人——他把井岡山的
毛竹用火車運到高密,再用汽車從高密運到西門屯,然後整批賣給正在籌建新學
校的馬良才,這是一筆大生意。一下子就使楊七成了萬元戶。所以,他是以本屯
首富的姿態坐在杏樹下喝酒的。他穿著一件灰色的西服,扎著一條大紅的領帶,
挽著袖子,露出腕上的電子手錶。他原本瘦削的小臉上,腮上有兩坨疙瘩肉垂了
下來。他從一個暗金色的進口美國煙盒裡掏出一支菸扔給正在啃醬豬蹄的孫龍,
又掏出一支扔給正在用餐巾紙擦嘴的孫虎,然後捏扁空煙盒,對著東廂房喊叫:
“老闆娘!”
老闆娘脆快地答應著跑出來。嘿,原來是她!原來是吳秋香,她竟然當了老
板娘。我這才看到在大院大門口東側牆上,用石灰刷白了一片,上面用紅漆寫著
:秋香酒館。秋香酒館老闆娘吳秋香,已經跑到楊七背後。她臉上塗著粉,粉臉
上帶著笑,肩膀上搭著毛巾,腰問扎著藍布圍裙,顯得很精明很強幹很熱情很專
業也很阿慶嫂。世道真的變了,改革了,開放了,西門屯變樣啦。吳秋香眉開眼
笑地問楊七:“楊老闆啊,有什麼吩咐?”
“罵誰呀?”楊七瞪著眼說,“俺只是一個販竹竿的小販子,擔不上老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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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名。”
“別謙虛了,楊老闆,一萬多根竹竿,一根賺十元,您就是十萬元戶啦,腰
纏十萬元,還不是老闆,那咱們高密東北鄉誰還敢稱老闆呢?”吳秋香誇張地說
著,伸出一個指頭戳戳楊七的肩膀,“看這身行頭,從頭到腳,置辦齊全了,少
說也得千元吧?”
“你這老孃們,就咧開血盆大口吹吧,早晚把我吹得像當年杏園豬場那些死
豬一樣,‘嘭’一聲爆炸了,你就痛快了。”楊七道。
“好了,楊老闆,你一分錢也不趁,你窮得叮噹響,行了吧?我還沒開口向
你借錢呢,就先把門封上了,”吳秋香噘著嘴,佯嗔道,“說吧,要點什麼?”
“哈,生氣了?你千萬別噘嘴,你一噘嘴我就想撅雞芭!”
“去你孃的!”吳秋香用那條油膩膩的毛巾,在楊七腦袋上抽了一下,“快
說,要什麼!”
“給盒煙,良友。”
“就要一盒煙?酒呢?”吳秋香瞅瞅已經面紅耳赤的孫虎和孫龍,道,“這
兩個兄弟,好像還沒喝中吧?”
孫龍硬著舌頭道:“楊老闆請客,咱還是省著點吧。”
“孫子,你這不是罵哥哥嗎?”楊七一拍桌子,佯怒道,“哥哥雖不趁十萬
元,但請二位老弟喝酒的錢,那還是有的!再說了,二位老弟那‘紅’牌辣椒醬
已經行銷天下,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