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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部分

混混沌沌中,又聽王積翁說:“只不過,就算張弘範不死,這信也到不了他手裡。文山公自己不知道,他根本不被允許和外界有任何書信往來。此前他也給親友故交寫過信,請人帶出去,哪次不是剛一出門就讓人撕了?有那些敢偷偷給他帶信的,抓住了,哪個不是重罰?這一次,他的信裡又沒有半句投降的話,下官要是膽敢給他當這個信差,除非是烏紗帽不想要了。嘿嘿,只不過,我才捨不得撕文山公的墨跡,趕緊拿回家,妥妥帖帖地收藏好了。這是文山公的泣血之作,可不是尋常的什麼臨別贈友小令。下官可要拿它當傳家寶,哈哈!”

奉書這才心神稍定,鋪天蓋地的自責之情淡了一些,隨即又心疼起父親來:“他的泣血之作,倒被這個大漢奸居為奇貨,還拿來向人炫耀,老天真是瞎了眼了。”突然又想:“一定要想辦法再見二姐一次,把這事對她說清楚,讓她知道,爹爹不是鐵石心腸,沒有不管她。”

謝昌元等人附和著讚歎了兩句。倪大人忽道:“那文山公的小姐,後來怎麼樣了?”

王積翁不以為意地道:“誰知道呢?也許死了吧。下官事務繁忙,後來就把這茬子事忘了。”

其餘人也就不再問。曹大人道:“王大人,下官斗膽,文山公的這幾首詩,下官能不能借走幾日,回家抄錄一遍?”

王積翁猶豫道:“這,這……”

那曹大人還要說什麼,忽然門外一聲長喝:“太子到!”接著房門開啟,腳步聲聲,五六個人走進客廳。王積翁等人立刻住了口,只聽衣衫垂地的簌簌聲,自然是他們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真金太子徑直走到靠牆正中的椅子上坐了,笑道:“免禮免禮。方才大夥兒在說什麼呢,那麼熱鬧?接著說啊。”

王積翁幾個人口中稱謝,先後站了起來。謝昌元道:“回太子,老臣們正在討論……這個,文天祥文公的詩文……這個人雖然……人品堪憂,但畢竟是南朝狀元宰相,一直是……十分有名氣的……”

真金笑道:“我當然知道文天祥是誰。怎麼,他的詩文也很出彩?跟我說說。”

王積翁連忙答應。他一心要開脫文天祥,更是把文天祥的才華誇得天花亂墜,揀了些他著名的詩文詞句,搖頭晃腦地分析了起來。真金向來是傾慕漢文化的,也聽得津津有味。兩人聊得投機,旁邊似乎幾次有人想插話,卻始終沒敢打斷他們。

等說得告一段落,真金才笑道:“原來大都城裡還藏著這樣一個才子,哈哈!不過,南朝狀元宰相,可不止他一個人。留大人,你倒是說說,文天祥的這幾首詩到底做得怎麼樣?”

只聽一個陌生的聲音說:“回太子,臣雖曾與文天祥同為南朝狀元,但家學淵源卻相差甚遠。文天祥詩師黃魯直,雖然也有點鐵成金之作,但終究沒有擺脫江西詩派那種過分講究對仗用韻、化用晦澀典故的風氣……”

那是個六十歲左右的老者,聲音並不很洪亮,然而圓潤之極,動聽之極,好像那說話之人口中含著玉一樣。奉書一聽之下,儘管覺得他所說的內容太過艱深,自己一字不懂,但仍然不由自主地便想同意他的說法。及至聽了幾句,才發覺這人其實是在貶斥父親的詩作,這才甩甩頭,心中哼了一聲,想:“你說我爹爹的詩做得不好?你又是哪傢俬塾裡的先生,自己會做詩麼?”

只聽那人最後說道:“……當然詩文都還是末流。咱們做臣子的,更要緊的還是經世濟民,道德文章,俱為楷模,這才能稱得上人臣好樣子。若是仗著自己的一點兒小聰明,而不把國家社稷放在眼裡,既不憂其民,也不憂其君,那未免就落入下乘了。夢炎妄議,還請太子恕罪。”說著腳步聲響,似乎是朝太子行了個禮。

真金笑道:“留大人總是那麼會說話。”

奉書心頭忽然劃過一道明光:“這是留夢炎!是那個淳祐五年的狀元!茅坑宰相!漢奸!大漢奸!”

她記得清清楚楚,德祐元年,也就是父親起兵勤王的那一年,留夢炎任宋廷左丞相,伯顏逼近臨安之時,他卻拋下了官家和百姓,直接腳底抹油,把自己的相印丟進茅坑,向元軍搖尾乞憐,當時便遭到世人的不齒。

看來這位狀元宰相降元之後,官運依然亨通。今日他既伴隨太子前來,地位顯然比王積翁等人都高了一層。奉書立刻又想起來在張弘範書桌上見到的公文。那上面說,留夢炎是第一個被派去向父親勸降的,卻被父親怒斥唾罵,灰溜溜地退出了牢房。

這麼一想,心中略微解氣,留夢炎的聲音也顯得不那麼蠱惑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