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點一點道:“那就在這五位當中點出會元吧,諸位意下如何?”
眾考官無話可說,紛紛點頭。
“那諸位先選選看吧。”徐階說完便閉目養神去了。
過了許久,眾考官選出兩篇文章,擱在徐階面前道:“這兩篇難分伯仲,請大宗師定奪。”
徐階矚目一看,便見一篇文章的破題是:‘善理財者,得其道而自裕焉!’另一篇則是‘傳者論裕國之道,不外乎經制之得宜而已。’便笑笑道:“諸位好眼光,這兩篇確實難分伯仲,選哪個都不為過。”
眾人知道這下選對了,便問道:“總要有個一二,還請閣老定奪?”
徐階頷首道:“這兩篇文章,無論從文筆、功底,還是立意、思想上,都是無可挑剔的,單純評論其文章本身,已經無法分清高下了。”
眾人紛紛點頭,都流露出傾聽之色,想要聽聽徐閣老從什麼角度分高下,便聽徐階道:“現在就得從陛下出這道題的用意來分了。”
“朕出這道題,”嘉靖帝悠悠道:“就是為了問計,誰的對策能解決問題,誰就是本科會元。”畢竟是皇帝出題,最終解釋權和決定權,還在皇帝手裡……當然皇帝很忙,不會每份卷子都看,一般只會過目前十名的卷子。
進宮稟報取中名單的徐階和李本肅立在殿中,聆聽聖訓。
嘉靖帝拿起擬取頭兩名的墨卷,先看那篇‘傳者論裕國之道’不由讚歎道:“好書法啊!飄逸若仙,似乎還要勝嚴閣老一籌!”嚴嵩是公認的二十年來第一書法家,這評價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徐階和李本連忙道:“陛下眼光超卓,此人當得起書法大家。”
“不過朕求的是治國賢臣,不是書法家。”嘉靖淡淡笑道:“還得看文章。”便又看那篇‘善理財者’,這個字是最漂亮的館閣體,同樣無可挑剔,只是比起那位來,少了些仙氣,確實稍差一籌。
再看其內容,前者‘傳者論裕國之道’,在治理得宜方面著手,強調‘裁汰冗員’、‘削減開支’,也就是‘節流’;而後者則著重講開源與節流並重,全面生財富裕的方法。
毋庸置疑,兩個法子都是解決問題之道,但前者更正統,後者更激進,如果方才尋常時候,前者自然更符合朝廷選官的‘中庸’之道,乃是更好的人選。但世易時移,大明朝經過一百七十多年的發展後,許多問題已經是積重難返了……至少對討厭麻煩的嘉靖皇帝來說,是不願意觸碰那些雷區的,比如說前者提到的‘削減藩王開支’、‘裁剪冗官’、以及‘淘汰宮人’等法子,哪個不會引起軒然大波?不會引起一群哭訴的傢伙,像無頭蒼蠅一般,圍在自己身邊?
歸根結底,還是嘉靖帝的私念在作祟……他只想儘量少些麻煩,讓國家過得去,讓自己有錢有閒修煉,只要朕活著的時候能糊弄過去,哪管死後洪水滔天?
所以嘉靖帝雖然欣賞這篇文章的書法文采,卻只是草草看了兩眼,便將目光投注於第二篇上……
待看到‘是君子之生財也有道焉,固不必損下以益上,而經制得宜,自有以裕於國也。’意思是,不必損害下面人的利益,也有讓國家富裕的方法!這話實在太對胃口了,嘉靖帝精神為之一振,不由坐直了身子,又怕看錯了字,便伸伸手。
黃錦趕緊將老花鏡奉上,嘉靖帝帶上那眼鏡,看到精彩處還念出聲道:‘然則何如?蓋天地本有自然之利,農田森林,山川海洋,皆乃我大明之疆域,乃祖宗之基業,今何以重農田而偏廢其餘?固恆見其不足爾!’讀到這,皇帝不由頷首道:“是啊,以往我們總是盯著地裡刨食,但大明朝的耕地就那麼多,卻要養活越來越多的子民,還得負擔四方征戰,早已經不堪重負了,確實應該想想別的途徑了。”
兩位大學士唯唯諾諾道:“陛下英明。”
“農者國之本也,以養民哉;商者國之末也,以富國哉。有國家者如樹,本末倒置固為謬矣,然有本無末樹亦不榮,必內本外末,而後其財可聚也哉!”
“臣也不才,試舉一例,松江棉布,蘇杭綢緞,江西瓷器,福建茶葉,素為西洋佛朗機人所垂涎,嘗舉萬金以求之,若重開市舶司,保海路通暢,我大明之萬里海疆,可生財千萬哉。”
“屆時以無窮之財,供有限之用,是以下常給而上常餘,雖國有大事、年或大災,而三年九年之蓄,自可取之而不匱矣!”
輕輕摘下眼鏡,嘉靖帝喃喃道:“說的好啊,捨本逐末固然不對,但若是把國家的生財之道丟了,就得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