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是……”張居正輕聲問道:“皇帝。”
“不錯。”徐階緩緩點頭道:“天造萬物有造化之功,生一物便有一物克之。而宰相就是用來剋制皇帝的,古代稱宰相上任為拜相,漢代的皇帝是要向他的宰相行禮的;到了唐代,宰相還可以在皇帝面前坐著,轉到宋代,就只能站著了;再到我大明,竟乾脆取消了宰相……”
“但天道有常,不是僅憑個人意願,便能改變的。”徐階沉聲道:“哪怕英明神武如太祖皇帝,可以將丞相之號永久取消,卻擋不住宰相之權,以另一種形式重生,”說著他輕撫一下桌上的玉鎮紙,淡淡道:“那就是內閣,經過幾代大學士的努力,被太祖皇帝分散給六部的權柄,已經重新回到內閣,現在首輔權威之重,遠超兩宋,直追漢唐,這恐怕是太祖皇帝萬萬沒想到的吧?”
這大逆不道的說法。從向來恭謹小心,走路都怕踩死螞蟻的徐閣老口中說出,更令人不寒而慄,一下就想起一句老話道:‘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若是當時身便死,千古忠奸有誰知’。
但張居正的目光中,卻露出興奮的光芒,他簡直有些茅塞頓開道:“但不是每個宰相,都會意識到自己的使命吧?”
“當然,要想把這宰相當得舒服長久,一味的迎合皇上,是個不錯的選擇。”徐階冷笑一聲道“但想想李林甫、楊國忠、蔡京、秦檜……還有嚴嵩這些人,也許當時顯貴,但無不遺臭萬年、為萬夫所唾棄……”說著他垂下眼瞼道:“自古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宰相就是士大夫的首腦。”既然今天說到這兒,徐階就要給他的學生,上這權臣路上的關鍵一課,他語重心長道:“當你坐上這個位子,就必須承擔起這份責任,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置個人禍福於度外,替祖宗江山、大明百姓,滿朝文武、把皇帝,還有皇家的鷹犬們看住了,方不愧首輔之稱!”
“學生受教了。”張居正深深施禮道,今日這番話,將牢牢地印在他心底,並讓他得以站在更高的位置,考慮錯綜的政治態勢。為將來做好準備!
八月的北京暑氣盡去,秋高氣爽雁南飛,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刻到來了。
三天前的廷推上,沈默以毫無懸念的壓倒性優勢,被推選為禮部右侍郎,正式成為大明朝最年輕的部堂高官。全家人自然無比高興,若菡命人連夜趕做官服,還有一應出行儀仗也要製備……雖然北京城權貴多如狗,五品官員還得下步走,但部堂級的高官還是在少數,出行要坐什麼樣的轎子,帶什麼樣的護衛和隨從,那都是有講究的。
沈默卻對這些事情興趣缺缺,最近幾日總往外面跑,連他最上心的菜園子,都撂下不管了。若菡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也沒拿那些瑣事煩他,直到初九晚上,才對沈默道:“明日去王府喝百歲酒,總得試試新作的衣裳吧。”
沈默心不在焉道:“不用了吧,明天皇上要親臨,我得官服的,別的衣服穿不了。”
“這可不是別的衣服。”若菡拉著他的袖子到床邊道:“正是老爺您新做的官服啊。”
沈默一看那嶄新的緋紅三品官服上。胸前補著孔雀,雙肩補著鬥牛,樣式華美、材質頂級,正彰顯他新近顯貴的身份。但他卻推辭道:“這才剛剛升官,就先把官服做好了,穿出去難免要被人嚼舌根的。”
“穿自己的衣裳讓別人羨慕去吧。”若菡笑道:“這又不是偷來搶來的,是相公自己掙來的。”
“還是緩兩天吧,”沈默還是搖頭道:“不急在這一時的。”但見若菡面露失望之色,他趕緊改口道:“不過我等不及先試穿一下了……”
“討厭。”若菡多雲轉晴道:“不穿就不穿,省得壞了你大老爺的大事兒,小女子可吃罪不起。”
“這話說得。”沈默無奈笑道:“在北京城這個地方。盯著你的人太多,越是升官就越得低調,為夫也沒辦法。”
一試穿那官服,長短肥瘦分寸不差,沈默自然讚不絕口。
一夜無話,第二天上午,天高雲淡,西風昨夜調碧樹,催得菊花香陣陣,沈默的隨從們已經預備好,準備護送大人前往的裕王府,參加世子爺的百歲酒宴。
沈默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穿燕服赴宴……燕服忠靜冠服,乃世宗嘉靖皇帝參照古時玄端服的制度而制定,有勉勵百官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的意味。沈默當年還沒中進士時,就得過這種賜服,現在官居三品了,樣式並沒有改變,都是烏紗包裱、兩山於後、冠頂方中微起的忠靜冠,只是原先用淺色絲線壓邊的冠框,改為了金邊。衣服也是用深青色紵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