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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部分

第七卷 第十八章

葛利高裡的痛苦,不僅由於他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愛著娜塔莉亞和與她共同生活了六年,已經習慣了,還由於他感到他對她的死是負有責任的。如果娜塔莉亞活著的時候威脅他——帶著孩子回孃家去,如果她仇恨這個不忠實的丈夫,絲毫不肯妥協,死在孃家,那麼葛利高裡也許不會這麼強烈地感到損失如此沉重了,悔恨的心情也就不會使他這麼痛苦了。但是他從伊莉妮奇娜嘴裡聽說,娜塔莉亞已經寬恕了他的一切過錯,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分鐘,還是那樣愛他,思念他。這就使他更加痛苦,良心無時無刻不在受到譴責,逼使他不得不重新考慮過去的事情以及自己過去的行為……

曾有一段時間,葛利高裡對妻子毫無感情,只有冷冰冰的漠不關心,甚至還有幾分敵視,但是近幾年來,他對她的態度改變了,而改變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有了孩子。

起初,葛利高裡對孩子並沒有感到像最近一個時期在他心裡萌發的那種深厚的父親的感情。當他從前線回家暫住幾天,他照料和愛撫他們,就像是在履行義務和討老孃的歡心,而自己對此不僅感覺不到有什麼需要,而且不能不懷著疑惑的奇怪心情看娜塔莉亞,看她那瘋狂的母愛。他不明白,她怎麼能這樣忘我地愛這些哭哭啼啼、哇哇亂叫的小生命,而且當妻子還在奶孩子的時候,他曾不止一次地在夜裡用憤懣的嘲弄的口吻對妻子說:“你幹嗎像瘋子似的一會兒就起來呀?沒等孩子哭出來,你就已經爬起來啦。你就叫他鬧,叫他哭好啦,我看,不會哭瞎眼睛的!”

孩子們對他的態度也同樣冷淡,但是等他們漸漸長大起來,他們對父親的依戀也逐漸增多了。孩子的愛也刺激了葛利高裡的心,使他也愛起孩子來了,這種感情又像火花一樣,反照到娜塔莉亞身上去。

葛利高裡自從跟阿克西妮亞決裂以後,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要與妻子分離的問題;就是在跟阿克西妮亞重歸於好以後,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成為自己的孩子的母親。他可以和她們倆共同生活,以不同的感情分別去愛她們,但是妻子死後,他突然覺得阿克西妮亞也變得疏遠了,而且還產生了隱約的憤恨情緒,因為她洩露了他們的關係,結果把娜塔莉亞推上了死路。

來到田地以後,葛利高裡不管是怎樣竭力要忘掉自己的悲傷,——但是思路總是不由自主地又回到這件事情上來。他用工作折磨自己,幾個鐘頭不下收割機,可是始終還在思念著娜塔莉亞;記憶頑強地再現了昔日共同生活中的許多片斷和談話,有的甚至是非常瑣碎,毫無意義。只要稍一放縱殷勤的記憶,活生生的、滿面含笑的娜塔莉亞立刻就出現在他眼前。他想起了她的身段、步態、整理頭髮的姿勢、她的笑容和說話的音調……

第三天,開始收割大麥。中午時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停下馬,葛利高裡從收割機的後座上爬下來,把短叉子放到架板上,說:“爸爸,我想回家去一下。”

“為什麼?”

“我有點兒想念孩子……”

“好,去吧,”老頭子高興地同意說。“我就趁這個工夫把麥子垛起來好啦。”

葛利高裡立即從收割機上卸下自己的戰馬,騎上去,緩步走過佈滿黃色麥茬兒的田地,向大道走去。“告訴他說,叫他疼愛你們倆!”娜塔莉亞的聲音在葛利高裡的耳朵裡鳴響,他閉上眼睛,扔開韁繩,沉浸到回憶中去,由著馬隨意不擇道路地瞎走。 被風吹散的稀疏的白雲幾乎是一動不動地掛在深藍色的天上。烏鴉在田地裡的麥茬子上跳躍。它們整窩整窩地落在麥堆上;老烏鴉嘴對著嘴喂那些不久前才生出羽毛、翅膀飛起來還很不硬棒的小烏鴉。收割過的田地上空是一片烏鴉的吵聲。

葛利高裡的馬總是故意在路邊走,偶爾撕下些木槁草的莖葉,嚼了起來,弄得馬嚼子叮噹直響。有兩次,它一看到遠處的馬,就停下嘶叫,這時葛利高裡才醒悟過來,吆喝一聲馬,視而不見地望著草原。煙塵滾滾的大道、金黃的麥堆和成熟的綠褐色的黍田。

葛利高裡剛一到家,赫里斯託尼亞就來了,他神色憂鬱,儘管天氣炎熱,仍舊穿著英國式直領呢子上衣和肥大的馬褲。他拄著一根新刨的粗白蠟木杆,兩個寒暄了一陣。

“我是來看望您的。聽說您遭到不幸的事兒。娜塔莉亞。米倫諾芙娜已經安葬了嗎?”

“你是怎麼從前線回來的?”葛利高裡裝作好像沒有聽見他的問話的樣子問,很有興致地打量著赫里斯託尼亞衣著不合身的、有點駝背的身形。

“受傷後,放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