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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默的味道:“你不去爭,自有你不爭的道理和原因,至於你為什麼沒有嚐到其中的甜頭,這裡先不談。現在只談爭的必要。你不要把文藝官兒,如主席、主任之類,只看成是個名,它是名實相副,甚至實大於名。官一到手,實惠也就到手,而且常常出乎一般人預料之外。過去,你中個進士,也不過放你個七品縣令,俸祿而已。現在的實惠,則包括種種。實惠以外,還有影響。比如,你沒有個官銜,就是日常小事,你也不好應付,就不用說社會上以及國內國外的影響了。”

他聽了這一席話,很有些感觸,不覺也幽默起來:“鼓勵”這位同志再弄個官兒幹幾年。結果,陰差陽錯,這位同志又當了某研究會的會長。

孫犁自己卻更加清靜起來,甚至連電話機也不肯裝。論資格,他能裝;公家早就要給他裝,他不要。他操著冀中鄉音對訪問者說:“裝它有嘛(什麼)用呢?他們說這是級別的標誌,可我要級別有嘛用呢?”

當一些人在官場、甚至在市場拚命追逐,把自己的生活搞得花紅柳綠的時候,他連自己的日常生活方式也“淡化”了。他倒不是故意這樣做,實在是出於習慣。

進城那年,他買了一個火爐,直到1988年秋天搬離多倫道的大院,他用了差不多整整四十年。火爐伴他度過了壯年,迎來了晚年,老母、妻子去世了,兒女長大成|人,遠走高飛了,火爐仍然陪伴著他,只是表面生了一層紅色的鐵鏽。每年生火前他都要為它清理一番,然後,他們就共同攜手,度過冬天,——爐膛內升起了桔紅色的火焰,他心裡也升起了溫柔的詩:

我坐在它的身邊。每天早起,我把它點著,每天晚上,我把它封蓋。我坐在它身邊,吃飯,喝茶,吸菸,深思。

我好吃烤的東西,好吃有些糊味的東西。每天下午三點鐘,我午睡起來,在它上面烤兩片饅頭,在爐前慢慢咀嚼著,自得其樂,感謝上天的賜予。①不僅如此,他還好喝棒子麵粥哩,這也是自幼在農村養成的習慣:

我好喝棒子麵粥,幾乎長年不斷,晚上多煮一些,第二天早晨,還可以吃一頓。秋後,如果再加些菜葉、紅薯、胡蘿蔔什麼的,就更好吃了。冬天坐在暖炕上,兩手棒碗,縮脖而啜之,確實像鄭板橋說的,是人生一大享受。①總之,對他來說,溫飽就可以了,有個躲避風雨的住處就可以了。此外,別無所求。宋人有詩:“百里西風禾黍香,鳴泉落竇谷登場。老牛粗了耕耘債,齧草坡頭臥夕陽。”②而他,卻只是犁,犁,犁,這耕耘債,永遠沒有“了”的那一天。而且,他吃的是草,擠出的也是牛奶呢。

這種生活,肯定不會得到有些人的理解。有一個青年,採訪他的生活起居,觀察半日,沒有發現有趣的東西,回去寫了一篇印象記,寄給他看,其中竟有這樣的句子:“我從這位老人那裡,看到的只是孤獨枯寂,使我感到,人到老年,實在沒有什麼樂趣。因此我想,活到六十歲,最好是死去!”孫犁看後,把最後兩句刪去了,因為作者讓他提意見,而他還要活下去呀。

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說,他很喜歡自己這種有點兒寂寞、也有點兒恬淡的生活方式,因為這種生活方式保證了他的時間和精力,保證了他的從容寫作的心情。1979年以來,僅新寫作的集子,他就出版了七本:《晚華集》、《秀露集》、《澹定集》、《尺澤集》、《遠道集》、《老荒集》、《陋巷集》。他知道晚年的這些時間得來不易,而且“也很有限了”,因此,他“寧可閉門謝客,面壁南窗,展吐餘絲,織補過往。譭譽榮枯,是不在意中的了。”①

為了耕耘,他只能這樣生活。

大院

也有人寫訪問記,美化他的生活環境,說他的住處,高牆大院,西式平房,牆上是名人字畫,書櫥裡是……是什麼呢?總之,他的居室好像到處都是寶貝,非凡人所住,是仙境,竟至引出一個青年來信說,要到他家來做“食客”。其實,如前面講過的,說到這座大院,原先倒是不錯,可惜訪問者沒見著。經過動亂和地震,他看到的只能是斷壁頹垣,滿地垃圾。孫犁的住屋雖然高大,無奈門窗破敗,到處通風,牆壁也有些黝暗。地上不只放著煤球和白菜,屋頂上還有蛛網,至於蚊蠅和老鼠,也在所難免。這明明是20世紀70和80年代天津一個普通大雜院的現實,訪問者卻故意不看,神乎其神地美化著一個作家的生活環境,孫犁對此很不滿意。

至於因為苦悶和無聊,和他開開玩笑的,也不乏人。前者尚屬好心,後者連這個也談不到,他們的行為,只能當個笑話看看了: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