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隨親屬來過天津一次,在他那間小屋裡住上十天半月,就又回到老家。直到第二年春天,這才輪到妻子來。
孫犁先寫了一封信,囑咐她坐火車,不要坐汽車。結果,她還是跟一個來天津的親戚,到安國上了長途汽車,也是由孩子的舅父套牛車送的。妻子帶了兩個孩子:兒子小達已經會跑,叫做玲的小女兒才兩三歲,還得抱著。車上人很擠,她怕擠著孩了,車到任丘,就下了車,這位也是初次出遠門的農村婦女,並不知道任丘離天津還有多遠。任丘在天津西南,還有一大半路好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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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她們的那位親戚,到天津後沒有到孫犁的住處,只往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你的家眷來了。”孫犁問在哪裡,他才說在任丘什麼店裡。
孫犁一聽就急了,邊聽電話,邊請身邊的同志記下店名,並立即找報社的楊經理商議。楊經理先給了他一疊鈔票,又派了一輛雙套馬車,由車伕老張和他去任丘。
……我知道,她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只是孃家到婆家,婆家到孃家,像拐線子一樣,在那只有八里路程的道上,來回走過。身邊還有兩個小孩子。最使我擔心的,是她身上沒有多少錢。那時家裡已經不名一文,因此,一位鄰居,託我給他的孩子在天津買一本小字典,我都要把發票寄給人家,叫人家把錢還給家裡用。她這次來得倉促,我也沒有寄錢給她們,實在說,我手裡也沒有多少錢。①天色已經晚了,不管他多麼著急,大車也只能次日出發。車伕是慢性子,第二天,等到動身,已經是上午九點鐘了。車開起來,孫犁的心還在提著。
路上打尖時,他迎住了一輛南行的汽車,請司機帶個紙條,到任丘交給店裡。這張紙條,換來了暫時的、也是有限的寧靜;但是後來知道,這位司機沒有照辦。
第二天下午三點左右才到任丘,找到了那家店房。妻和孩子都住在掌櫃的家裡,得到訊息,也都過來了。孫犁做的第一件事,是要了幾碗燴餅,叫她們飽吃一頓。
妻說,已經有兩頓不敢吃飯了,在街上買了一點兒棒子麵,到野地裡撿些樹枝,給小達煮點粥。小玲呢,還在吃奶。這位從農村來的母親,唯獨忘了自己。現在,看見了丈夫,就像看見了主心骨,在這個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的進退兩難之地,她心裡踏實了。不過,剛才進店和丈夫見面的時候,她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候,而是埋怨:為什麼昨天還不來?
孫犁沒有說話。他充分理解妻子的心情,在他看來,這句埋怨話與其說是為了責難,還不如說是出於信賴。因此,他只是憂慮而欣慰地看了她一眼,便回過頭去招呼要燴餅了。
這頓飯吃得很開心,不只大人轉憂為喜,一對小兒女還是那樣嬌憨可愛。這幾天來,當父母的心分懸兩地的時候,他們照樣嬉戲玩耍。有母親在旁邊的時候,孩子們的心是不容易受到傷害的。
妻子和店家的女主人說了說,當晚孫犁也和她們住在一起。任丘屬冀中區,西北不遠處就是白洋淀。孫犁深深感到,在老區,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畢竟是樸實的,這一點也使妻子兒女少受了許多委屈。
次日一早,辭別店家,一家人上車趕路,這時真是人歡馬叫,另是一番光景了。
晚上,宿在唐官屯村頭的一家大車店裡,睡在只有一張破席的炕上。春風沐浴著的北方原野的夜晚是寧靜的,也是煥發著勃勃生機的。混合著倦意和興奮的族人感到了夜的溫馨,夜的舒泰,但是一時很難入睡。
“荒村野店,也有愛情。”孫犁回顧說。
到了天津以後,孫犁那間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立刻熱鬧起來。小森也從學校回來,和母親、弟弟妹妹見面。一年多不見,母親看見小森長高了,也白胖了些。農村的孩子來到城市,比原來在城市的孩子更容易吸收城市的營養,使身體得到長足的發育。
孫犁那時的生活並不富裕,但家裡更艱難。妻子來以前,只有一件她自己織的粗布小褂,都穿得半舊了。來天津穿的,是向鄰居借的一件陰丹士林褂子,雖然也是舊的,色彩和質地卻要好些。住下後,孫犁買來兩丈藍布,在他的小屋裡,妻子縫製了一身新衣。
孫犁每天上班,晚上還要寫作,小屋裡住了這麼多人,熱鬧是熱鬧,卻失去了他一向喜歡的安靜。另外,當時還是供給制,他覺得幾口人吃公家的飯,也不合適。所以,這樣住了半月光景,他讓妻子回去。
已經說好要跟報社的一位同志坐火車走,孫犁也把她們送到了火車站。但上車的人太多、太擠,擔心她帶不好孩子,又退了票。過了幾天,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