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用力拍了拍桌子,茶碗蓋兒跳起來叮噹作響,憤然道:“不瞞兩位先生,剛才黔國公到行轅傳見,他、他竟然以勢壓人……唉,不說也罷……豈有此理,難道雲南不是朝廷治下嗎?今日對秦欽差尚且如此,昔日對雲南文武官員更不消說了。饒巡撫、蘇巡按,國朝體制向來以文馭武,兩位在雲南久矣,豈能甘心受他侵凌!學生實為兩位先生扼腕一嘆!”
還別說,孫承宗黑臉短髯,一副骨氣如鋼鐵的凜凜之態,這麼憤然作色也真有幾分鼓動人心處。
秦林假裝漫不經心的用蓋兒撇茶碗裡的浮沫兒,眼角餘光卻在兩位貴客臉上打轉,而且還顯得有些緊張。
只可惜孫承宗這番話說給別人聽倒也罷了,饒巡撫蘇巡按是何等人物,聽了差點沒笑掉大牙:這是學觸龍說趙太后,還是藺相如完璧歸趙?任你縱橫家使盡三寸不爛之舌,吾輩穩坐釣魚臺,巋然不動!
饒仁侃和蘇酇互相看了看,都把眉頭皺起,裝出格外為難的樣子。
良久蘇酇才拱拱手:“孫世兄說的不錯,唉,只可惜雲南官場受黔國公浸潤久矣,沐家世鎮雲南威福自專,我輩雖有心扭轉乾坤,固耐無力迴天,也只能請秦欽差明察秋毫,從中設法周旋了。”
好一招太極雲手,又把球推到了秦林那邊!
秦林不得不說話了,他擱下了茶杯蓋兒,抬起目光掃了掃兩位客人:“本欽差這趟差事,還要仰仗兩位。方才黔國公不肯出兵,說糧草尚未備齊,是兩位遷延時日,本欽差想著兩位官箴甚好,斷不至於此,恐是刀筆小吏誤事。或者與黔國公交接有誤吧?”
那是當然!饒仁侃和蘇酇拍胸脯保證糧草早已齊備,都是黔國公從中作梗,援兵才遲遲不能發往永昌前線。
這兩位心裡頭清楚得很,秦林老丈人在前線苦戰,他怎麼會不著急呢?這時候誰要和他鬧彆扭,誰就得直面欽差大臣的怒火。
就算不怕他,卻也沒必要去硬頂吧——黔國公沐昌祚已經和秦林鬧翻,按照那位爺的德性,就算一切準備就緒,秦林要發兵出去,他還不得拖上十天半個月的?
所以饒蘇兩位乾脆利落的把責任全都推到了沐昌祚身上。
“國公爺想是安閒久了,聽說弓馬有些生疏……”饒仁侃吞吞吐吐的說著,看了看秦林臉色,又把話鋒一轉:“哈哈,當然這只是本都堂瞎猜,國公爺忠勤王事,想要等大軍雲集、糧草齊備再進兵,以策應萬全,這也是有的。”
蘇酇嘆口氣:“饒都堂啊饒都堂,你又何必如此曲意優容?罷罷罷,蘇某再不置喙,免得在秦欽差和黔國公之間做了惡人。”
這兩個把紅臉白臉唱得精彩絕倫,秦林也不得不佩服三分,卻假作不知,摸著下巴思忖道:“既然如此,便是黔國公託詞遷延了,兩位又何必包庇於他?哼。家嶽江陵相公抓過沐朝弼。難道本督就抓不得沐昌祚!”
說到這裡,秦林咬牙切齒,神情頗為失態了。
“秦欽差慎言。秦欽差仔細!”饒仁侃似乎被嚇到了,神情頗為惶急。
蘇酇卻在旁邊皮裡陽秋,假裝說饒仁侃優柔寡斷。暗地裡給秦林火上澆油。
“沒得說了,明日便去點檢糧草庫,看那沐昌祚還有什麼話說!”秦林惡狠狠的敲了敲桌子,“若他不盡不實,也怪不得本欽差獨斷專行了!”
說罷,秦林氣咻咻的端茶送客。
兩位貴客誠惶誠恐的辭別出去,秦林照樣送到照壁底下,沿途饒仁侃還軟磨硬泡的勸秦林,不要一時衝動。和沐昌祚爭起來。
但是一回到自己的轎子裡,饒仁侃和蘇酇笑得肚子都痛了。
於秦林,沐昌祚對他老丈人見死不救。於沐昌祚。秦林的另外一個岳丈張居正,曾經抓過他老爹。這也是不小的仇怨,兩邊卯上了,那就難得解開啦!
不管是秦林抓沐昌祚,還是沐昌祚反而將秦林的軍,兩邊鬧得不可開交,這雲南的局面只會更亂,到時候誰還來查他們倆的事情?
“快,快行文布政使司,把糧倉的關防交給沐昌祚!”饒仁侃說罷就拍著轎槓子直樂,糧食都在藩庫,行文只消一張紙就劃給了沐昌祚,又是前段時間就備下的,日期都寫得早,到時候等秦林去查,就有樂子可以看啦……
秦林站在照壁底下,一直目送兩乘轎子遠去,然後莞爾一笑,甩著袖子大步流星的往裡頭走。
徐光啟和孫承宗跟在他身後,兩位後來聲名卓著的師爺,這會兒還是頭一次和浸淫官場多年的老滑頭面對面交鋒,畢竟年紀還輕,心底那